她前日?以二殿下抱恙不便案牍劳形之由收走了腰牌,玄鹤卫暂由宗年接管,而孟春的存在也证实了一个说法,玄鹤卫编制成迷,似孟春这?样?的身手应也是出自江湖,虽有上?虞君为?主官,关键时候却是直接听?命于天子?。
好不容易重?设的玄鹤卫,替嘉宁帝捍卫皇权的玄鹤卫,沈令仪从未放心交给别?人,但她究竟是帝心深沉不可测,还是早就对二殿下产生了怀疑?
众人不得而知。
沈令仪将粟筠粟潇二人留下,遣退了其余几人,郑茵就职于礼部,所领要?务自然与接待四方来客有关。
“陛下,依臣愚见,前朝皇室仅余二殿下一人,擒贼擒王,何不如先将其拿下,没了主心骨,这?些余孽便会如风中散沙,再难聚拢。”
不待沈令仪开口,粟筠先责备道?:“的确愚见。”
粟潇听?训,垂首道?:“女儿想着二殿下未如从前那般去行宫修养,却是恰好在长安,时机难得,不若一举拿下,省得她闻讯而逃,属实心急了些。”
“前朝余孽将希望寄于一人身上?,忍辱负重?蛰伏多年,人心早便拧作一股绳,她若出事,恐怕不是鸟兽四散,而是狗急跳墙,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来。”粟筠负手在后,也踱步至舆图边。
殿室中宫人都被屏退,沈令仪从木盘中拾起剪子?,取下灯罩修剪蜷曲的烛芯,四周登时亮堂许多,她捻了捻灯台上?的细灰,倏然沉吟,粟潇的话提醒了她一件事。
听?闻昨夜有大夫应召入宫为?二殿下看诊,她腕痛复发,疼痛难忍,为?何不去温暖宜人的行宫修养,非要?留在天气一日?冷过一日?的长安?她在等待什么?
沈令仪仰颈看向舆图,从前在北庭时,这?张行军作战必不可少的舆图她已看过许多次,上?面绘着大绥与边境诸国之间的天险地堑,也有牺牲了无数将士才探得的辎重?军备,常看常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其实乌伤与大绥之间接壤处有天堑阻隔,想要?侵扰也没那么容易,但两国之间还有一名为?鹤淞的小?国作为?缓冲地带,鹤凇常年在两国夹击之下生存,早有择一投靠之意,不过其主优柔寡断,犹豫多年仍未作决定。
这?次鸿胪寺整理的朝拜名册里?没有鹤凇,问起那鸿胪寺卿,竟一问三不知,踯躅地说鹤凇是个小?国,底下的官员可能未放在心上?。
这?人是贞丰帝时的老臣,已老得不行了,许多要?务都让手下代劳,却占着位子?不肯让出来,沈令仪借此契机予以降职处理,命礼部尚书暂兼二职,又叫了鸿胪寺的副手来问,才知道?原来鹤凇国主数月前与乌伤国主作了姻亲。
大绥日?渐衰微,就连这?些小?国也以为?是另找靠山的时候了。
如此一来,鹤凇的版图几近于划给乌伤,其与大绥的接壤处需重?新来看。
舆图上?接穹顶下临地面,十?分巨大,沈令仪忽一振袖,执起墙边镶嵌了宝石的碧绿玉杆直指一处波浪滔滔的水域:“老师,你可看出什么来了?”
粟筠粟潇二人均近前几步,粟潇尚在琢磨,粟筠率先沉声道?:“鹤凇既已投了乌伤,我们?再与乌伤交手恐怕是在水面,乌伤三面环山,背面环水,对水陆两战都很熟悉。”
“水战非我军长处……”粟潇抿唇想了一会儿,少年心性一起,眼中迸发着光道?,“但也不是不能试试。”
粟筠厉声道?:“拿什么试?十?几万将士的性命?还是全军出动为?好大喜功的粟少将军博个功勋,左右不过是将坚守多年的北域让出去罢了!”
一番斥责令粟潇听?得面红耳赤,立时跪在母亲身侧,再不敢多言。
“老师还是这?般严厉,你呀你,还是这?般偶尔冲动不计后果。”沈令仪想起从前在北庭的日?子?,不由笑了笑。
那时粟筠未将她视作什么公主,起初也常责罚她,她得了几次便长了记性,唯有粟潇,性格随了爽直的父亲,沉稳是母亲教育驯化的结果,冲动才是她的天性。
沈令仪弯腰扶了粟潇一把,粟潇一动不动,沈令仪又笑着对粟筠道?:“老师,给些面子?。”
粟筠这?才冷冰冰道?:“陛下亲自扶你,你还不起来?”
粟潇默默起身,拱手谢过沈令仪。
“北庭军队不善水战,还得与北边蠢蠢欲动的胡人斡旋,此事劳烦不得你们?。”沈令仪抬臂一指,纹饰繁复流光溢彩的广袖滑落,露出肌肤细腻肌理毕现的小?臂,“这?里?不是正好有个可用之人?”
鹤凇与大绥仅洛水之隔,洛水恰流经洛州,而洛州是江尧平治下,其都督府军队亦经常在江面上?受训。
“可用之人?”粟筠拧眉,忧虑地看向沈令仪,“太冒险了。”
粟潇捂着嘴以防自己再乱说话,但心底里?已在附和母亲,江尧平从前对卫帝忠心耿耿,愿意投诚本就令人匪夷所思,若他?也是卫帝埋下的一枚棋子?,那将这?么要?紧的军务交给他?,就不怕他?倒戈相向,引狼入室么?
“所以朕现在不能动她,朕也晓得她在等待什么了。”沈令仪落眼于舆图上?“乌伤”二字,目光平淡却难掩锐利,“她在等万国来朝,等乌伤发难,等朕忍无可忍。”
粟筠明白她心中所想,去岁朝拜时,乌伤向贞丰帝提出求娶公主的无理要?求,不久后,便有公主远嫁的消息传来,沈令仪听?闻此事恼得眼眶发红,恨不得回京将她那窝囊卖女的父亲踹下皇位。
此次乌伤若是再提同样?的要?求,她定然不允,届时一战难免。
沈知蕴深谋远虑,敢思敢想,沈令仪亦见招拆招,大胆行事,这?姐妹二人堪称棋逢对手,可惜从出生起便注定各自为?营,只能是敌人,做不了朋友。
怎不是人生一大憾事?
粟筠粟潇走后,殿室内归于平静,沈令仪临窗赏月,自斟自饮,唤了声:“孟春。”
匿在暗处的女郎走了出来,听?她吩咐说:“朕这?里?暂时无事,你凭此信物去西市半间凶肆,那里?会有人带你去青丘找李怀疏,你伴她左右,护她周全。”
孟春并未多问,躬身称是,欲趁夜色翻窗离开,又被叫住,沈令仪稍稍侧过脸来,似有深意地道?:“记得告诉她,我很想她。”
在乎
数日前, 庄晏宁被临时抽调去了四方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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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主管外交贸易的常设衙署,四方馆主官为馆长, 以?四方使者辅之,又有典护、录事、叙职等官吏负责具体的事务,分工明确,人员齐备,足以?应付平日的正常运转。
但每逢四夷来朝,四方馆人人忙得脚不沾地,为了避免忙中有失, 馆长会根据朝拜规模来拟定人数, 以?文?书形式提前向吏部报缺,再由吏部从或有余裕的衙署抽调人员给予协助。
明面上说的是自愿, 可这临时的差事一来攒不了资历, 二来事情还?不少,白天做事, 夜里应酬,从早到晚都闲不下来, 是以?几?乎无人愿去, 许多衙署都是采取抽签或轮流的方式来确定人选。
那?日,庄晏宁照常去御史台点卯,一路上频频被?同僚报以?同情的眼神,她便晓得?自己恐怕是摊上了什么苦差。
果不其?然,才在公房坐下不久,姚勉便着庶仆请她过去了。
“庄御史是天子门生, 洛州水灾中又立有大功, 足见?才学过人,胆识兼具, 招待外宾恰需你这样的人才啊。”
姚勉逗着笼中鸟,头也不抬地给庄晏宁戴了顶高帽,并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唇角勾着嘲讽的笑意,叫她下去自作准备。
差事一般是逐级指派,姚勉却直接叫她来,根本?只是想当面羞辱她几?句,欣赏她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以?此为乐。
庄晏宁早有耳闻姚勉心胸狭隘,常以?奏弹挟私报复政敌,身为风纪官却是小人作风,朝臣对他多有不满,但架不住崔党合起手来蒙蔽圣心,先帝以?为他是个直臣谏臣,遂委以?重任,将御史台交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