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酒想了想,用自己更好理解的方式去消化?:“就好比武林大会?”

算账先生展颜一笑?:“是。”

“小门?小派立足不易,参加武林大会不是为了崭露头?角,而是为了与名门?正派攀上关?系,等次稍高?的门?派可以借武林大会输送优秀弟子,叫他们与名门?之后交流武艺,增长见识,取长补短,这么说我便懂了。”

算账先生又一点头?,秋风吹响檐下铃铎,他觉得有些冷,将两手揣进袖中取暖,复又望着?底下渐渐稀少的行人:“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琉,小姐今日所见不足开国时盛况三分之一。”

他原是大绥的子民,受了恩惠才入阁做事,他晓得须弥阁谋划的是天下改姓的大事,但说到底他是汉人,只要不是外族霸占疆土,只要新的王朝能让百姓吃饱穿暖,他觉得没什么不好。

为自己虫啃蚁噬每况愈下的国家略作喟叹后,算账先生又回到正题,道:“适才漏说了一种情况,有的国家从前受大绥教化?,但国力日渐强盛,甚至可与大绥匹敌,可惜因土地气候限制,再难有突破。”

“中原腹地辽阔,水土丰沃,他们从瘦骨嶙峋的饿狼长成獠牙利爪的猛兽,早就盯上了中原这块肥肉,这样的国家也会在朝拜之列。”

似乎猜到温如酒想问什么,算账先生捻了捻在算盘上磨出的茧子,道:“这样的国家,朝拜所求就很是复杂了,或是趁机入京探清虚实,或是不按岁例上贡,又提出些无理的要求以试探大绥的底线。”

“至此,已称不上友邦,但也不好随随便便跟他们撕破脸,战事一起,受苦受难的是两国百姓。”

温如酒两颊染了酡红,言语间?喷出的鼻息都带着?酒味儿:“那平日里能友好相处?”

“不能。”算账先生连连苦笑?,“女?帝登基不久,他们便举兵进犯,又不恋战,强盗似的劫掠一空,转头?便走,边境处常受侵扰,苦不堪言。”

邸报在驿舍间?传递,驿舍有大有小,所配给的驿马有多?有少,受其所限,邸报传递时快时慢,须弥阁扎根市井江湖,却有更快获取消息的渠道。

这些消息会被专门?的人手依照机密层级进行分类,也有温如酒这一级别能看的信件,她心血来潮时会瞄上几眼,终于?听到自己知悉的内容,眼睛倏然一亮:“你说的是乌伤国?这次他们也来了?”

算账先生道:“正是,前次乌伤国也来了,来使仅一个要求,求娶公主,那时先帝缠绵病榻,无暇与他们纠缠,自是应了。从前的泱泱大国,竟沦落到用宗室女?来换取一时安宁,简直奇耻大辱。”

他下意识地咬紧了牙根,一掌拍在窗棂上,几息后才平静下来,缓缓道:“这次还不知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难怪……我厨艺这么好,揽松楼名声?在外,平日多?得是贵女?乔装易服来吃饭,最近却都少见了,原来是怕被这些蛮子看对眼。”温如酒边说边又饮了口酒。

算账先生这才想起自己何?以上楼来,紧忙阻她再喝下去,拱手道:“阁主旧疾犯得厉害,余娘子说晚些时候派车来接小姐去给阁主瞧瞧。”

“小姐莫再喝了,当心醉得不省人事,误了看诊。”

温如酒玉指一勾,酒瓶稳稳挂在她手上,她仰头?饮尽,又抬手一抹酒渍,举止间?尽显江湖儿女?豪爽利落,转身?下楼,将空空如也的酒瓶向后随手一扔,还不忘奚落自家阁主几句:“她那个手,华佗在世给她看诊也就那么一回事。”

算账先生欲伸手去接瓶子,温如酒脑后长眼道:“别接,瓶身?也被我下了毒。”

先生大骇之下紧忙收回了手,心中暗道奇也怪哉,她不是一直在我眼前谈天,也一直在喝酒么,什么时候下的毒?

入了夜,果然有车来接温如酒进宫。

金玉车驾在宫门?前停下,城门?郎识得二殿下车驾,先行了一礼,再接过小黄门?递来的手谕查看一番,谨慎问道:“仍是从前那位温大夫么?”

小黄门?未答复,温如酒掀了车帘一角,微微笑?道:“是的,二殿下的手疾一直是我负责照看。”

城门?郎目光在她所背的药箱稍顿了顿,尔后避让几步,边舔着?笔尖记录,边向门?卒示意道:“放行。”

车驾顺畅驶入宫城,温如酒在车上也未闲着?,细细与那小黄门?了解沈知蕴情况,小黄门?说殿下这几夜时常因腕痛醒来,难以安眠,温如酒心说莫非是断情蛊发作了?

“殿下手腕上有没有长什么奇怪的花纹?”

小黄门?立时否认,还甚为奇怪她何?有此问。

温如酒没有与他多?做解释,暂时放下心来,又突发奇想地将手伸出车帘感受夜间?拂过的风,了然道:“今年入秋入得早,听说北边前两个月都飘雪了,天气一冷,她的手就疼痛难忍。”

不是断情蛊发作。

不是便好。

沈知蕴所居宫室安静得像是闲置了似的,一路所见的宫人俱都脚步轻拿轻放,瞧着?就是余婉调教出来的规行矩步,一直到主殿才隔着?门?板依稀听到人声?,温如酒未有耽搁,即刻推门?而入。

整个殿室掌灯不多?,唯有沈知蕴近前亮着?几盏,她与余婉隔案对坐,轻咳着?嗽,一手拿着?巾帕,一手执着?出鞘之剑,正有条不紊地擦拭着?剑身?。

那柄剑在烛光下泛出冷蓝光晕,一看即知非是凡品,听说是用九天玄铁锻制,削铁如泥,吹毛断发。其剑身?修长纤细,握在男子手中反衬出主人笨重,柔中带刚,却很适合女?子使用。

此剑从前是卫帝的佩剑,沈知蕴继承母亲佩剑,又为其更名为望舒,旧名就没有考证的必要了。

望舒,意指故国明月,沈知蕴是在怀念自己的母亲与故土。

“阁主。”

沈知蕴擦剑擦得入了神,温如酒近前唤她,她才抬眸,面色间?有些疑惑,柔弱地应道:“你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接着?,却是向余婉淡淡递了个诘难的眼神,余婉拜倒在地:“殿下一夜醒个五六回,有时甚至彻夜清醒,在外头?侍奉的宫人听见殿下几次呼痛,便报于?奴知晓,奴晓得了又如何?忍得下心,还请殿下赎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收剑入鞘,巾帕置于?手边,沈知蕴揉按着?机械手与腕间?连接处,提剑起身?,走到刀剑架边上,庄重地放好望舒,道:“起来罢。”

沈知蕴性子冷淡,待手下却手段温和,驭人之术讲究恩威并施,她在这一点上似乎天赋异禀,收拢人心轻而易举。

“不怪你。”沈知蕴稍稍侧身?,望了眼温如酒。

温如酒与她默契十足,很快便接了话,替仍旧跪在地上的余婉解围:“自然怪不得余婉了,你怕旧疾复发,被我撵去行宫修养,病人自己不想治病,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

“所以,温大夫这是来押我去行宫了?”

说话间?,沈知蕴已回身?落座,温如酒看她长发披散,也不饰修容,想来是近日被伤痛折磨,晚间?不一定睡得着?,困到极致才能睡下,睡无定时,簪子与发钗插了又摘,麻烦得很,索性披头?散发。

温如酒拍走她递到眼前等待被捆束的双手:“现下再来卖乖已经晚了,该你扎的针一根也不会少,该你吃的药我多?加几味黄连进去!”

“无碍,我已叫余婉备了糖块,含一含就好。”沈知蕴掩唇轻笑?。

余婉见此,心中终于?松快了些。

她们年龄相仿,温如酒唤她阁主却未视她为主人,心直口快,有什么便说什么,沈知蕴心事太重,又严肃惯了,身?边正好缺这么一人,是以两人最是处得来。

“我即便早些时候晓得,也不会劝你去行宫修养,最近你离不得长安,对么?”温如酒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