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未痊愈,精神难济,李怀疏强撑至今已有些累了,但她听?冥君如此说,又将沉甸甸的双肩郑重地拎了起来,苍白着脸客气道:“冥君请说。”

冥君瞧出?她身体不适,也收到了沈令仪轻飘飘向自己投来的目光,笑?了一声,并不迂回?,开门见?山,直指自己来意。

“你李氏门族受古怪的血咒所累,十几年间,族中男子接连横死,以致你李氏门庭寥落,子息凋零,你知不知道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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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疏捏了捏指尖,轻轻点头:“花俟姑娘与我简单提过几句,待去了青丘,她在路上会同我细说。”

“事情虽是因一人而起,但薄情寡义,抛妻弃女,多得是这样?的男子,累及阖族倒也不冤。”冥君唇角勾出?嘲讽的笑?意。

一碗孟婆汤,饮尽前尘事。

可?心无挂碍入了轮回?的是男子,惦念从前的矢志不渝,不愿吞饮的是女子,沧浪镜中常常映照出?男子始乱终弃的生平,口口声声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过不多久,深情已另许他人。

“青丘国的老?国主处事是有些极端,就?这件事而言,我却十分赞同她的做法。”冥君顿了顿,不免遗憾地说,“但你家这些叔伯兄弟死得不大合适,与我冥府鬼籍对不上,反倒给我添了一桩大麻烦。”

“六界之中以仙界为?尊,冥府亦在仙界之下?,出?了这等乱子,瞒是瞒不住的,我一早禀过天尊,但因事起青丘,且其中裹挟着私怨,天尊亦不好出?面处理?。其实也不必天尊出?面,解铃还?须系铃人,这血咒既是青丘老?国主所下?,消除也不过举手之劳。”

花俟不认可?她的说法:“哪有你说得那么简单,大姑姑尊号九灵,意比九天,足见?她生前多受疼宠,人间的十几年在我们?狐族眼中不过瞬息,怎消得了祖母怒气,她哪会轻易饶过李氏男子?”

青丘国已经身陨的九灵公主便是七娘的母亲,她是狐狸与人所生,另一半的血脉来自李氏旁支李侪,那日花俟只?说了个大概,李怀疏只?晓得李侪有负于九灵公主,才会惹来青丘老?国主动怒,对李氏下?了血咒。

“老?国主既是你祖母,在座的便数你最熟悉她之脾性,那你想要弥因认祖归宗又哪有那么简单?”

花俟的脸色立时沉了几分,也不再驳斥回?去,显然是被?说中了,冥君向她付之一笑?:“你所求为?何,我所求便为?何,成与不成皆系于一人身上罢了。”

又抬眸看着李怀疏,直言道:“我今日过来,便是想问问李姑娘愿不愿意替你家人解了这难缠的血咒?”

沈令仪一直默不作声,仅在听?着李怀疏与谢浮名做交易时呼吸重了两回?,旁的时候都显得有些漠然,只?因她再次意识到,李怀疏重生为?李识意的确是个意外,假若她这次没有紧追不舍,恐怕真要彻底失去她。

这会儿却忽地开了口:“阴阳玉简塑造的是个新?身份,她会有新?的名姓,也会有新?的家人,这些所谓的叔伯兄弟与她何干?”

“冥君又是如何笃定我能解决此事?”李怀疏颇为?无奈地笑?了笑?,仅是偿还?她欠下?青鸾的那点罪孽,便令她差点儿魂飞魄散,况乎叫青丘老?国主消气,她不认为?仅剩几缕残魂的自己有这么大的能耐。

她才喝了药,双唇被?药液浸过,瞧着比平时更活泛些,她好似十分适合被?湿润的氛围盈盈脉脉地包裹着,显出?柔弱,也显出?包容万物的温柔。

但无尽墟一行已向旁人证明了一切,冥君不认为?她是个柔弱的女子,将目光投向花俟,捻着从自己耳际垂下?的耳珰,笑?道:“当年,老?国主对九灵公主与李侪之女是恨亦不得,爱亦不得,杀了,不忍心,留在跟前养着,又碍眼极了。”

“思来想去,便以生辰钉封了她体内狐族之力,使她外表与凡人无异,尔后将她丢回?李家。青丘狐族自上古绵延至今,族中神器岂只?阴阳玉简?若想彻底毁了她的灵力也不是做不到,何以用了有封印时限的生辰钉?”

话已至此,其余几人皆非蠢物,都听?明白了。

青丘老?国主痛恨李侪,由此迁怒李氏,但李识意也就?是弥因,毕竟是九灵公主的遗孤,也是她的亲孙女,受血脉羁绊,她始终割舍不下?这份亲情。否则直接将弥因弃在荒野,由着她自生自灭不就?好了,何必还?给李家?

既然这样?,十八年期限已至,生辰钉失效,弥因狐族灵力迸发,老?国主心中创伤或许也已被?时间治愈,李怀疏随花俟去青丘一趟,要是能说动老?国主认回?弥因,也多半能往松动的冻土再添一锹,待雪融冰释,困扰李氏多年的血咒也会随之解除。

李怀疏生前是李氏府君,又是不惹人厌的女子,弥因与她姐妹情深,老?国主纵使恨意难消也不会太难为?她,没有比她更适合游说的人选了。

但这两件事难度不一,李怀疏眼下?也只?应了花俟,正如沈令仪所说,老?国主一旦认下?弥因,花俟便会兑现阴阳玉简的承诺,届时李怀疏便不再是李怀疏了,赵郡李氏又与她何干?

是以冥君方才只?说是商量,她未有十足的把握李怀疏能答应她。

李怀疏素来果断,这次却难得游移不定,斟酌了片刻,仍叹了口气,道:“容我再考虑考虑,启程去青丘前,定予你答复。”

之所以应了花俟,阴阳玉简还?是其次。

花俟说,弥因受生辰钉所束,才能安然无恙地待在人间,原本她恢复灵力以后勤加修炼也不会如何,顶多藏不住尾巴吓着人。但她为?了救你,稀里糊涂地与那利欲熏心之人做了交易,魂魄离体,游离在外多日,记忆已失得七七八八,你纵然将身体还?给她,她也会如废人一般不知苦痛地活着。

因她半人半狐,冥府许多法术对她无效,冥君也帮不得什么,为?今之计,唯有回?到青丘,求得老?国主认下?孙女,为?她重塑命魄。

所以,无论有没有阴阳玉简,为?了妹妹,她是一定会去青丘一趟的。

至于血咒,这笔糊涂账还?真不知怎么算。

李侪有负九灵公主在先,老?国主痛失爱女,勃然大怒,要李氏血债血偿,这本无可?厚非,但因一人之罪过牵连阖族,却不是明智之举。

可?并非所有的事都能用理?性来思考来衡量,既如用玄眼卜算了战事预知了沈令仪将会在史册中留下?恶名的她,不惜违背原则悖逆天命,这便理?性了么?

李怀疏如是想着,眼前又不时闪过李妍天真活泼的模样?,那日在亭中,她着一身圆领袍,懵懂青涩的年纪,却已开始心疼受血咒牵累日渐消瘦的父亲,更称自己愿意替父亲赴死,但求老?天将她错认作男儿……

那边厢,沈令仪送客出?去,花俟有些心烦气躁,借口溜走了,留下?她与冥君。

沈令仪无意走远,只?是察觉冥君似乎有话要说,便同她多走了一段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姑娘的玄眼还?回?去了,她的眼疾几时能好?”

冥君止步河边,沈令仪稍隔远些站着,水面清晰地映出?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她举目远眺,也不知究竟望向何方,应说:“不知,她这眼疾说不准的,有时好得快,有时好得慢。”

“以一己之力与天作对,勇气可?嘉。”冥君貌似赞赏,却蓦地话锋一转,侧脸问道,“你认为?她真的扭转乾坤改变历史了么?”

沈令仪未迎向她的视线,默然将眼神挪了挪,仍望着波澜不兴的河水,好像对这个话题无甚兴趣似的。

“你有你的命数,她有她的命数,人间自然也有人间的命数,假使天命这么轻易便可?违背,代价也只?不过是挨几道痛得要死的鞭子,或是像青鸾那般被?贬到无尽墟来苦修,但仍保留着仙籍,本君也想辞了这君位逍遥快活去,你说是也不是?”

冥君兀自笑?了笑?:“作为?冥君,其实我是该感谢李姑娘的,若没有她,人间早就?战火遍地,生灵涂炭,冥府要收尸揽魂,我也清净不得。”

她微微眯起眼,像是被?风吹得双眼酸涩,但岸边根本无风,她也没有施法呼风唤雨,犹如普通人那般立于天地间,静静感受着什么,片刻后,舒展双臂道:“忘了忘了,小?狐狸这玉清峡是虚幻之地,司雨天官鞭长莫及,难怪嗅不见?半分湿气。”

“但假的作不了真,沉溺于再好的美梦也会有醒来的那日,这场雨……迟早会下?的。”

是啊,无尽墟一行对她们?来说,不也是虚幻的美梦么?沈令仪在衣袖中捏住了自己的指尖。

冥君弯腰拾了枚圆润的石子,瞄准了一处便掷去,石子很快坠入河中,在周围荡起阵阵水纹。

“可?惜,可?惜。”冥君抚掌,叹息几声,似乎只?是在遗憾自己不得其法,这石子漂得不远。

她自说自话,不觉无聊,摘了根野草在手边把玩,草色枯黄,少女的肤色在反衬之下?愈是雪白娇嫩,微风吹起她彩绳珍珠串起的发丝,似乎真是个妙龄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