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1 / 1)

“冯平,你安排人,这几日去?渡口候着。若是崔夫人来了,便及时来报。”

冯平低头?应是,转身走了。

屋中又只剩下?他一人。终于翻完最后一本账册,晏决明放下?烛台,走到窗边,长舒一口气。

月照纱窗,屋外?的庭院白墙上,竹影映着池塘的水波,风吹过,摇曳生姿。

水从假山石上流下?,淙淙水声将他的思绪也洗得澄明。

那几本账册,不?出意料,果然是对?不?上的。胡瑞在扬州经营这么多年?,这利益集团越庞大,众多环节中,哪里少得了心怀鬼胎的人?能拿到这几本账册,本就说明了胡瑞的党羽并非铁板一块……

公事是怎么也想不?完的。

他的目光落到案上那封今夜送来的信。信是姨母在路上寄来的,按时间推断,这几日姨母就快到了。

他心中有些忐忑。虽然他此?前已去?信给姨母,说清了希望她将程荀认作义女的事,可姨母的回信中只说“到了再说”。

窗外?,月光清丽,斜斜洒进屋里。

他抬起手,按住了心口的位置。姨母此?行,会将他与她推得更远吗?还是会给他与她带来新的转机?

他不?知道。

新生日

残月朦胧, 玉扇从一片黑暗中缓缓睁开眼。

苦涩的药汁味儿在鼻尖弥漫,她?的手略微一动?,碰到?了柔软蓬松的棉絮。

这便是阴曹地府么?

思绪仍在半空飘着。混沌中,她?想起最后闭眼前?, 耳边绵延不绝的哭声, 还有人在她?衣襟中塞了什么东西。她?一时想不起来, 自己最后那副可怖的形容, 还有谁愿意接近自己、为自己哭呢?

下一瞬,她?又想起了,那个人是玉竹啊。

躯体的感知慢慢回笼。安静的室内, 她?察觉到?身体中有什么在规律、稳定地跳动?, 一下、两下、三?下……

她?无知无觉地细数着, 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她?的脉搏吗?

眼前?的一切逐渐清晰。头顶床帐上挂着棉麻纱幔,向床榻外看,是一间摆设寻常的屋子。屋子正中放着个小吊炉, 炉上煨着药壶, 一个小丫头拿着蒲扇,坐在炉子旁边昏昏欲睡。

玉扇缓慢地眨眨眼,手用力一攥, 指甲陷进肉里,是轻微的痛感。

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望着那小丫头, 艰难地开口, “你, 你……”

小丫头惊醒过?来,放下蒲扇跑到?她?面前?。

“姑娘, 你终于醒啦?”

“这是哪儿……”

“您先休息,等天亮再说。”小丫头替她?掖了掖被角,避而不答。又从背后桌上端起一碗微凉的药,给玉扇喂下。

“我家主子救了您,等明日天亮他便会过?来,您先安心休息。”小丫头想了想,又道,“主子让我和?您说,洪泉大哥也在这,您不必担心。”

玉扇听后一愣,有心再问,可那小丫头已经掩了门出去了。她?倒在枕头上,呆呆地望着头顶。

过?去的半个月,就像做了场梦。从玉竹将她?救起那日开始,她?的命运好似转了个急弯,洪水一般奔涌向前?。先是福全死了,她?染上怪病,然后奇迹一般在这里醒来,又被告知这一切是有人救了她?……

她?的心蓦然一跳。

是……玉竹吗?

这个猜想好似一道灵光,霎时穿破长久以来的迷雾。从玉竹在胡婉娘身边崭露头角后,玉竹就成?了胡府里谁也挑不出错的存在忠心、沉稳、不贪图钱财、嘴严,是那个就算最刁钻刻薄的妈妈也说不出一句不好的大丫鬟。

这些年?,她?没少在暗中与她?斗气?,可她?仍旧一副稳重自持的模样,从不与她?争辩、甚至三?番两次避开风头。玉竹姿态大方,更?显得她?一副小人心肠。

是什么时候她?发觉不对劲的呢?

是那次她?被林氏按在长凳上打个半死、玉竹救下她?的时候吗?

还是那次玉竹拒绝了她?的邀请,反而和?她?眼里扶不上墙的玉盏抱成?一团?

也或许更?早,早在玉竹刚来晴春院,不愿意跪在胡婉娘面前?认主……

偌大一个胡府后宅,主子之间各有自己的较量,丫鬟婆子们又何尝不是呢?明着甩脸下套、暗着告密使绊子的,又何曾在少数?

可偏偏玉竹,这个身如飘萍、没有任何依仗的丫鬟,硬生生地、坦坦荡荡地、手里没沾上任何人的血,就这么爬上来了。

或许别人眼中是如此,可玉扇站得更?近、看得更?清。这个看似忠厚老实、一心只想着服侍好主子的丫鬟,从不是个软骨头。即便卖身为奴,这人身上仍有着一副傲骨。这副傲骨被她?小心隐藏着,只有遭受着人格的凌|辱时,才?能?窥见?一二。

玉扇不理解她?。

她?从小便生活在胡府。从降生的那一刻起,她?就被告知,自己这条命是属于胡家人的。

所谓尊严、所谓人格、所谓羞耻,是太过?遥远缥缈的东西。说难听点?,这些东西能?换来吃喝吗?能?换来下雨有屋檐可躲、飞雪有棉衣可穿的日子吗?能?换来府里人人奉承的体面吗?

她?在心底嗤笑过?玉竹那不识好歹的妄想。她?对玉竹的敌意,或许也来自于此。

主子与奴仆生来便是不同的,所有人都低头听从训诫的时候,凭什么就你玉竹能?挺直脊梁、不声不响地反抗?所有人都在污泥里,凭什么你玉竹就能?做那个清高超脱、好似点?墨不沾的人?

直到?她?被玉竹从水中救起那一刻,她?才?稍稍看懂这个人。

那天,玉竹狠狠扇了她?一巴掌,怒斥她?,“你敢死,为什么不敢杀了他然后活下去?”

那一刻,她?好像第一次看懂面前?这个相处了数年?的丫鬟。她?那佯装乖顺的皮肉下,藏着一个赌徒、一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