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傍晚, 用筹款购来的?米面粮油全部分发完毕, 亲卫向?仍在铺子周围徘徊的?百姓高声承诺:
“……商号额外出资, 城中几处粥铺会一直开到?正?月后!乡亲们尽可放心,每日时辰照旧!”
至于之后的?施粥, 考虑到?不少商号伙计还盼着回平阳过年、亲卫们身上也各自担有重任,程荀便额外雇了些妇人,负责日后的?施粥。
她们多半都是家中上有老下有小、男人外出从军、只?能独自一人操持家用的?妇人。受雇后,每日结算工钱,还能顺便解决一家人的?吃食,算是时下不错的?出路。
铺子已经半关,店中一片狼藉,满地都是空荡的?麻袋、木箱,却干净得看不见一粒遗漏的?粮食。
程荀伏在屋中唯一一张木案上,眉头微蹙,专注比对着这几日的?账目。几个负责记录账目的?亲卫站在她身旁,大?气都不敢出。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她抬起头,却见亲卫们也面面相?觑。贺川先是下意识挡在了她身前,而?后神色一松,眼?中露出几分欣喜。
隔着门窗,外头隐隐传来百姓们或喜悦、或庆幸的?呼声。
程荀略一愣神,放下笔墨,几步走到?窗户前。
她抬手轻轻推开花样繁复的?木窗,透过一道狭窄的?缝隙,望见百姓围在粥棚边上,拉着那几个已在收拾锅灶的?亲卫,激动地说着什么。
天?色渐暗,粥棚边上支起了两盏灯笼,烛光昏黄柔和、不算明亮,却遥遥铺满了半条大?街。
围着那烛光,程荀看见精壮的?男子手提肩扛几袋子米粮,脚步轻快地朝巷口的?妻儿跑去;
瘦弱的?母亲抬着两碗热粥,小心翼翼避开人群,朝墙角两个孩子走去;
满面风尘的?老妪挤到?亲卫面前,居然腿一弯,跪下了。亲卫赶忙将她搀扶起,她却紧紧拉住年轻亲卫的?手,哭得泣不成声。
程荀默然望着,心绪翻涌。
“主子。”贺川走上前,看清外头的?景象,语气中不免带了几分欣慰道,“也不枉我们这些天?的?奔波与?辛劳。”
程荀仍旧沉默,贺川不由望过去,却见她眉宇间难掩沉重。
“主子……”贺川讶然,不由讷讷道。
程荀收回视线,没有多言,转身走到?桌前,继续查对手中账册。
一条条账目从眼?前划过,程荀心中像是下了一阵冷雨。
她想,原来几袋子米粮就能足够百姓欢欣鼓舞、感激涕零,甚至下跪谢恩。
日子苦到?了极点,所以哪怕尝到?一点甜,都觉得是好兆头。
他们像是长在石缝里野草,只?要?几滴雨、几缕阳,便能艰难而?沉默地活下去。
可若能生长在肥沃的?土地中,谁又愿意去挤那冷硬的?石头缝?
他们今日的?欢喜与?感激,于她而?言绝非安慰。
若今日范春霖、陈毅禾,甚至远在京城的?那些大?人物在场,程荀当真想指着外面那群人问问他们:大?人们,这记巴掌响吗?疼吗?
他们所渴求的?,不过是过一个不挨饿、不受冻、不提心吊胆的?冬天?罢了。
直到?夜幕完全降临,粥铺的?物件都撤回后院,百姓们也都一一散去后,一行人方才结束收尾。
这段时日亲卫与?商队实在劳累,程荀简要?说了后面几日的?安排,便安排众人先行回府妱儿在府上早已备好了席面,只?待众人回去就能松快一二。
月余时间的?相?处,亲卫与?商队伙计也早已熟识,众人与?程荀道别后,说笑着匆匆回府去。
而?程荀则带着贺川坐上马车,顺着南北城门,围着整个紘城绕了两圈。
夜色凄清,冷风在街巷中穿梭,伴着滚滚车轮声,卷着沙尘呼啸而?过。
已近宵禁的?时辰,街上门户紧闭、行人稀疏。
“主子。”探头望向?窗外的?贺川转过身,“林瑞就在前面大?街上。”
昏暗的?车厢内,程荀睁开眼?、坐起身,脸上难掩倦容。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声音沙哑道:“跟上去。”
贺川望着她困倦的?模样,眼?中流露出几分不忍。
自崔夫人走后,程荀身边没了能管束她的?,更是一门心思扑在正?事上,说是废寝忘食也不为过。今日好不容易办完一件大?事,她又一刻不停,找上了如今暂代沈焕守备之位的?林瑞。
可贺川欲言又止,还是咽下了要?脱口而?出的?劝说,只?点点头,吩咐驾车的?亲卫跟上去。
马车在大?街转角处停下,在昏暗的?角落里沉默驻足。林瑞正?带兵巡夜,遥遥望见了马车灯笼上的?“程杜”二字。
林瑞眉头微蹙,思绪一转,他吩咐士兵们继续巡夜,独自一人向?马车走去。
走近马车,还不待开口,他就听墙边阴影中响起一道声音:“林千总,叨扰您了。”
他一愣,只?见程荀从一侧阴影中走出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客气与?亲热。
“不知程……老板有何贵干?”
近来“程杜”在紘城风头不小,林瑞虽然知道这背后是位尚未婚嫁的?女?老板,可面对面交谈起来,还是有几分不习惯。
林瑞自认自己态度无虞,可程荀还是敏感地从中看出了几分戒备与?轻视。
对此,程荀只?笑道:“林千总客气了。今日前来,也是因?为沈焕大?哥的?嘱托。”
林瑞眼?中闪过讶然:“程老板近来与?沈守备见过面?”
“不过是此前恰巧在外碰到?了。”
程荀轻描淡写,待贺川将手中木盒递给林瑞,才继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