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没想到程荀这般回答,范春霖先是脚步一顿,然后又负手走过来。
“程老板撑起这么大的场面,怎么此时躲到角落里去了??合该站在最中间,让紘城百姓都看看这程杜商号大当家?是何人才对?。”
“范将军说?笑了?,今日这盛况,可不是我一人、甚至程杜一个商号能撑起的。”
程荀侧身,抬手遥遥指向铺子?门上高高悬挂的牌匾,“全城上下同?心,鄙人实在不敢居功。”
她停顿一瞬,转身笑道:
“说?来还得?多谢范将军。若没有范将军率先出手,又怎能引得?军中将领纷纷捐赠?要说?起功劳,范将军才是高风亮节。”
赞誉之?词如流水般泄出,程荀说?得?大大方方、面不改色,丝毫没有半月前在酒桌上的绵里藏针。
“程老板,果然是生意人。”
范春霖微微眯眼,脸上不禁露出几分?嗤笑。
“不过也确是谬赞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不是程老板亲口所说?的么?范某一直牢记于心呐。”
程荀笑而不语。
范春霖这话虽说?得?不好听,可她只要一想到他大手一挥就捐出的近千两?白银,脸上连笑意都止不住了?,哪儿还会恼?
“对?了?。”程荀难得?见到他,心念一动,问?道,“我听人说?,瓦剌贼人阿拉塔近来在凉州似有异动?将军消息灵通,不知此事可为真??”
范春霖转头看了?眼周围喧闹的人群,反问?:“程老板,这不是什?么说?话的地儿。”
程荀眼睛一亮,刚想顺势提出与范春霖到旁边茶馆一叙,他便?抬起一只手,意味深长道:
“更何况,此事关?系重大,如何能轻易告知外人?程老板,想必你也不愿担上个刺探军机的罪责吧?”
程荀缓缓收起笑意。
范春霖朝后一挥手,几步外的小厮会意,朝巷尾的马车跑去。他作势要走,在转身时又漫不经心地丢下一句:“凉州距此山长水远,程老板不如看看眼前事。”
程荀心头的火“噌”地一下升起。她冷下脸,大步走上前,挡在范春霖身前。
“那就如范将军所言,你我便?看看这眼前事!”
她紧紧盯着范春霖微微讶然而睁大的双眼,一字一句道:
“紘城地势何等险要,瓦剌此时分?身乏术,还有凉州挡在身前,可即便?如此,将军就能安枕无忧了?么?
“鞑靼勇武不足、阴狠有余,惯是个喜欢躲在人后捅刀的。往日既能与瓦剌暗度陈仓,今日又何妨趁人之?危,再当一回得?利的‘渔人’?”
范春霖垂首望着身前神情紧绷的程荀,默然无言。
“若一月后,一天后。”程荀朝他走近,步步紧逼,“甚至今时今日,鞑靼进犯,范将军要如何应对??
“城中兵马粮草几何?守城工事几何?守城军士气又如何?求援计划如何?”
程荀努力压抑激愤的情绪,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
“范将军,你我不妨敞开天窗说?亮话。若紘城一朝逢难,你那些真?真?假假,又有多少意义?”
范春霖无言听到此刻,眼中终于微不可察地泛起些波澜。
“我眼光不错。”
沉默半晌,范春霖忽然莫名说?道。
程荀神色微怔,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程老板就算再不信我,沈焕亲自提拔的人,也总该相信一二?的。”
范春霖恢复往常那副风流懒散模样,整整袖子?,丢下这句话,便?施施然转身走向巷口的马车。
程荀望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方才浮于脸上的怒容一收,竟有些若有所思。
人在粥棚、目光却始终警惕关?注着程荀的贺川见范春霖离开,终于寻到机会,悄然无声走过来。
她上下打量一圈程荀,松了?口气,见她眉头微蹙,又问?道:“主子?,这范春霖可是与您动了?口角?”
程荀双手抱臂,随意靠在石墙上。
“若真?起了?口角就好了?。”
贺川一愣,不明所以。
程荀垂眸望着石砖缝里的砂砾,目露思索,喃喃道:“不过,倒也当真?诈出了?点东西。”
探虚实
三里大?街的?铺子日夜不息开了整整三日后, 终于将各地送来的?米粮发放完毕。
从设计筹金、公开账目、筹措物资,到?这几日施粥分粮、返还百姓银子,不过月余时间,竟真的将此事办成了。
程荀人在局中, 明白要?做成此事, 需得计策谋划、心眼手段、人脉身家。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 一件也少不了, 才能堪堪达成今日这般结果。
而?她也自知,若是细究下来,整件事的?筹谋仍有存有不少漏洞。若有心人意图借题发挥、从中作梗, 程荀难免落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好在, 无论那群捐出银子的?官吏将领们心中如何想, 此事终究有利于民,说出去也算是紘城一段佳话,府衙军营明面上并未为难程荀与?商号。
甚至除却对她本人颇有微词的?陈毅禾,一群平日里眼?高于顶的?老爷们, 偶尔碰见程荀, 态度都极为客气有礼,言语间满是赞扬。
更重要?的?是,程荀真正?要?面对的?那群人, 并非口腹蜜剑、绵里藏针、各怀鬼胎的?豪强与?高官,而?是那一个个被世道逼到?绝路,挣扎求生的?普通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