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到程荀那天,是他们逃出来的第三天。
饥肠辘辘的两个孩子?,明明对陌生人满心防备,可?不知道?怎的,看着程荀温柔的眼?睛,竟然倒豆子?似的,将来历一五一十都?说完了?。
程荀听后,心中自是怒不可?遏。她当即拿出令牌,叫冯平找几个晏决明留在开封府的人,随她一同去两兄妹家中。还特定指明了?,要看起?来不好惹的。
冯平起?初还吓了?一跳。程荀虽手持着晏决明的令牌,却从未真的拿出来用过,冯平以为?她并不知道?这令牌真正的用处。
谁知,晏决明早在信里给程荀透了?底。他在何处安排了?人、若路上遇到麻烦事能找谁求援,都?一一告诉了?程荀。
冯平动作快,半个时辰不到便找来了?几个人高马大、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汉子?。
几个汉子?长?得粗犷,行事却细致小?心。恭恭敬敬给程荀行了?礼,又好声好气地抱起?两个孩子?,骑上马,随程荀一路往兄妹家中去。
在外几年?,程荀早已学会了?骑马。兄妹俩的遭遇触动了?她心中某些遥远的记忆,她带着满腔怒火,纵马风中,越跑越快。
到了?兄妹俩家里,那大伯还有心斥责他们无故消失,可?看见?程荀冰冷的神情,和身后那堆横眉怒目的汉子?,讪讪闭上了?嘴。
即便程荀有心将这大伯直接丢出去,可?毕竟他占了?一层伦理,程荀只能耐下心神,一顿威逼利诱。
最?后,在当地里长?的见?证下,那男人签字画押,拿了?银子?,灰溜溜滚出两个孩子?的家。
两个孩子?喜极而泣,程荀却知,她迟早有离开的一天,两个孩子?的难处都?还在后头呢。
第二天,她将两个孩子?带回了?城里自己的成衣铺子?,让他们住在店里,随掌柜的学艺。不拘是学裁缝、还是学算账,总之,店里只能养他们到成年?。成年?后,是想回去务农,还是在城里做工,都?随他们。
将两个孩子?丢到铺子?后,她没有再去看过。只是听掌柜的说,兄妹俩勤快又聪明,店里人都?喜欢他们。
程荀也终于放下了?心。
谁想到,在她离开后,还能收到这两个孩子?送来的东西。
她咬了?一口春饼,鲜甜的滋味,好像抓住了?春天最?后的尾巴。
冯平坐在一旁的大石上,吃着手里的春饼,心中若有所思。
他跟在程荀身边几年?,从一开始喊“姑娘”,到后来心甘情愿改口成“主子?”,或许就因?为?她身上某种自己都?未曾发现的特质。
程荀身上,有种侠义。
在外几年?,他们也遇到过几次类似这对兄妹的事。她扶危济困、出手大方,却也不是滥好人或假圣人。该帮多少、该保持怎样的距离,她心中自有一把标尺。
更令冯平惊讶的,是程荀的胆魄。自从与沈烁合伙后,程荀好像打通了?某根有关行商的经脉。
每每到了?某地,她会主动调查了?解当地的商会、商号。若有合适或感兴趣的,便主动出击,想方设法与话事人见?上一面,天南地北地聊聊。
几年?下来,程荀也确实天南地北地结识到不少人,投资参股赚钱不说,手里也拿住了?许多人脉资源。
当然,这个结果并不容易。不少人都?不屑、甚至不耻于,与她这个尚未婚嫁的女子?交游。更有甚者,时常抱着狎昵或猎奇的心思,不怀好意地接近她。
可?即便屡屡受挫,向来淡漠的程荀却从未动摇过,依旧我行我素。
而对那些与程荀交谈甚欢、似乎全然不顾忌年?纪、身份的商人,冯平曾经感叹,原来世上真有这般不拘泥于礼教之人。
对此?,程荀却只笑笑,说:在那群人眼?里,她孟家义女的身份、怀里的万贯家财,可?比什么礼教值钱多了?。
冯平想,或许就是那时,他看见?了?这个坎坷半生的少女,身上那股洒脱而执拗的矛盾感。
而这种矛盾感,他只在晏决明身上见?过。
“平叔,我们先就地休息……”
程荀的话唤回他的神思。他刚想站起?身,却见?程荀双眉紧蹙,眼?神越过他的肩膀,定定地望向他身后。
冯平瞬间警觉起?来,立刻转身查探,却见?不远处的山腰上,一个女人步伐仓皇地向前?逃跑,后头竟紧紧跟着一个持刀的黑衣男子?!
眼?看那刀要落到女子?背后,程荀惊叫一声,冯平立刻飞身跳下两人高的山崖,轻巧地落到女人面前?,将她拽到一边,又利落地将那持刀男子?制服在地。
看见?女子?得救,站在上头的程荀和妱儿?都?松了?口气。程荀当即朝地下那呆坐在地的女人喊了?声:“快上来!”
女人听见?声音,抬头向上看了?一眼?,连忙顺着山路跑上来。
程荀连忙跑来接应,将她带到马车旁。
等惊魂未定的几人终于回过神,程荀这才看清她的模样,不由?得一愣。
“你是,杜三娘?”她讶异问道?。
这人,居然就是程荀几月前?在金谷楼遇到的女子?。
杜三娘早在冯平出手相助时,便认出了?他们。她浑身脱力地倚着车辕,神情复杂地点点头。
“这位小?姐,您又救了?我一命。”
待冯平将贼人捆好、丢到马车跟前?时,杜三娘已经迅速恢复了?平静。
即便衣衫上还留着摔倒在地的尘土污迹、头发也还散乱着,可?杜三娘却极力维持着端庄与体面。
“你是谁派来的?”杜三娘语气难掩惊怒。
男人没说话,只是在地上打着滚喊疼。冯平当即又狠狠给了?他一脚,那男人才颤颤巍巍道?:“是个姓刘的!一个姓刘的男人让我处理了?你!只要你回不去洛阳,只要你……我就是拿钱办事的,好汉饶命啊!”
程荀一愣,当即转头看向杜三娘。
她还记得,那天那个男人辱骂杜三娘时,嘴里说的就是“这个姓刘的”。
而杜三娘煞白?着脸,手指紧紧抓住车辕,久久说不出话。
冯平黑着一张脸、牢牢按住男人,妱儿?疑惑地眼?睛来回打转,程荀站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