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哥如此解释一番,又把拍的海报发给了莫停舟。莫停舟愣怔片刻,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老大哥挠挠头,又补充一句:我女友手快,给你投了简历,啊哈哈,因为这个问卷链接里面只收一张照片,你明天记得去面试啊,不去也行。
莫停舟:“……好,谢谢。”
活不多,待遇也确实不错,莫停舟看完海报理性评估,第二天便去川山面试,顺利通过入了职。
莫停舟家教严苛,父母因性格针锋相对,在他极幼时就吵架离异,他被判归了母亲。离异后,莫父很快再婚,莫母暗暗愤懑,有意比较,对莫停舟的要求也越发严格起来,莫停舟因此勤奋苦学,从小到大的每次考试几乎都位居榜首。
然而再怎么比,莫停舟都有一截明显不如别人的硬伤他天生身体虚弱,稍不注意就会大病一场。莫母事业繁忙,却总是被电话叫去医院,次数多了,她有一天气恼,站在莫停舟的病床边上跟亲友通电话,抱怨莫父再婚的孩子多么伶牙俐齿,活蹦乱跳,再谈起莫停舟,竟然冷冷地骂道,怎么吃药都好不起来,真是莫家的废物病秧子。
小小的莫停舟抓着被子装睡,正想偷偷地多看这个总是不着家的母亲几眼,却被当头泼了一桶冷水,一下子呼吸困难。那一次,莫停舟高烧到昏迷,几乎在生死边上走了一遭。
后来,莫母又遇新欢,也再组了家庭,莫停舟默默疏离,考上大学后就主动不再和家里来往,学费、生活费还有医药费,全都靠自己课余的兼职来付清。每天下了课就到处打工,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还得对着电脑敲几个小时的代码他的程序水平远超本科学业所需,因为他希望自己尽快拥有一项职业技能,这样毕业就可以无缝衔接入职,尽早实现经济独立。
不用说,莫停舟在那段时间自然是病了又病,但是既然没死,他就木然地继续往死里卷,这样一来,要么能把日程全部完成,要么,能够迎来一切的结束。
他没有等来结束,他等来了祁南风。
那是大二上学期的期末,教务处临时更改考试时间,和莫停舟其他安排一起把那天的行程挤得密不透风。他在学校里忙了一整天,晚上又马不停蹄地跑到川河江山打工。
当天气温骤降,他忘记加衣,还吹了一路的冷风。勉强撑过一晚上,终于还是在最后做收尾清场工作时两眼一黑,倒在了地上。
祁南风那天正约了鼓手秦九山留下来对谱,秦九山却临时被姐姐秦洛川拉到休息室密谋些什么大事。他百无聊赖,就走到前台来闲逛,想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正巧看到站在角落里的莫停舟在原地晃了晃,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他吓了一跳,马上打了急救电话,又跑过去摸莫停舟的颈动脉,确定不是心脏骤停,就把人放平了。他左右问有没有认识莫停舟的熟人,大家纷纷摇头。
祁南风放心不下,干脆给秦九山发了条消息,跟着救护车一起去了医院。这附近医院的老医生已经把莫停舟的脸认熟,却是第一次看有人陪莫停舟前来,当祁南风是莫停舟的亲友,就拉着他,唠叨了半天病人的情况。祁南风听得一愣一愣,稀里糊涂地把医嘱一一应下来,这才回到莫停舟的床边陪护。
莫停舟还是没有醒,他给莫停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掖了掖被子,又检查了一下点滴。忽然,他瞥见自己身上还穿着花里胡哨的演出服,想到自己刚刚这副模样在老医生边上点头称是,不禁哑然失笑。
他站起身,正打算去边上的卫生间稍微打理一下,却突然听到莫停舟出声。他低头,看到莫停舟眼睛仍闭着,眉头正紧蹙,脸色也惨白,却依然努力地,气若游丝地吐出了两个字:“……别走。”
祁南风像是被按下了什么开关,一瞬间僵在了原地。
他需要我,没有我,他就活不下去。
他想。
一种诡异的,前所未有的快感忽然猛地掐住了祁南风的身体。他重新坐回莫停舟的床边,伸出手摩挲他被汗打湿了的面颊,声音竟带上了一丝难以发觉的颤抖:“我不走,我不走……我就留在这里陪你。”
09 冰山一角
像是被魇住了一般,祁南风的呼吸控制不住地急促起来,心脏也怦怦狂跳。他的目光就这样定定地落在莫停舟因痛苦而微微发白的脸上,竟是看了足足有十多分钟,才慢慢缓过神来。
他闭上眼睛,轻轻地吐了口气。再睁开眼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如常的神色。
虽然看上去总是随心所欲,但祁南风却其实从来不会相信自己在冲动之下浮现的任何想法,并且因为某些原因,几乎到了一种警惕的地步。
只是自己的保护欲大发罢了,祁南风百无聊赖地想,他从小就这样,看不得有什么东西在他面前不好过,路边碰到什么流浪的小动物,一只只地往家里抱,脏的洗干净,受伤的就包扎好。开头捡的几只留下来养了,后来捡的就转送到可靠的领养机构。
只不过这次是人而已。
人,那就和东西和动物大不相同了。想要什么东西,有钱就能买了;路边的小动物,只要不是珍稀动物,想要也就抱回家了;但是人不一样。人有自理能力,人会坚持自己的想法,人还处在许多社会关系里和人来往,总得心怀尊重,至少也要合法合规,合情合理。
不幸的是,祁南风想要的那种关系好像既违法违规,又违情违理。
祁南风的思绪飘飘忽忽地,又想起那些被自己拒绝的表白,他站在一边,看着形形色色的别人对着那个完美的祁南风倾诉着浅薄的爱语。他得体地笑着聆听,心里却在想:如果我说想把你关起来,只依靠我一个人活下去又怎么样呢?还轮不到我这么做,光是提一下,就会连滚带爬地逃走了吧?
唉,不能做到这份上就别说喜欢我了吧,祁南风心说,谈恋爱真是无聊透顶。
他收回发散的思绪,又想起莫停舟刚刚的那句别走,还是叹了口气,像他妈妈小时候照看生病的他那样,把手伸进被子,握住了莫停舟冰凉的手。莫停舟刚刚虽然下意识地留人,真被人握住了手,却只是本能地蜷了蜷,再没有更多的反应。
祁南风把椅子拉得离床更近一些,居高临下地端详起昏迷不醒的莫停舟,心里再没了波澜。他甚至能预演出接下来会发生的场景:莫停舟醒过来,和他道谢,还清垫付的医药费,然后就此分道扬镳大家都是成年人,没有谁离开谁活不下去祁南风在心里嘲笑自己刚刚一瞬冒出的想法,正准备收回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顿了顿。
他忽然觉得,这张紧闭着双眼的脸,好像有点眼熟。
莫停舟半梦半醒地睡了一宿,药物和点滴双管齐下,总算是让他逐渐退了烧。第二天清晨,他慢慢醒过来,朦朦胧胧地想动手拉被子,却发现自己的左手被另外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
他微微愣了愣,缓缓抬起眼皮,只消一眼,就认出了靠在床边打盹的人是谁标志性的金发,华丽的演出服,毫无疑问,就是那个最近在川河江山炙手可热的明星主唱祁南风。
莫停舟顿时觉得有些局促不安,自己昨天在livehouse晕倒,竟然是那个祁南风把他送来的医院。他立刻做贼心虚似地用剩下的一只右手去摸自己的手机,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调成了静音。
这一下动静不小。祁南风轻轻动了动,睁开微微上挑的漂亮眼睛,迷迷瞪瞪地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他,如梦初醒似地道:“你醒了?好点了没有?”
“……嗯,谢谢。”祁南风不愧是乐队的门面担当,除去声音好听,也实在是长了一张过于明丽的脸。他此时眉头微蹙,这么眼波流转地看着莫停舟,让本就歉疚的莫停舟承受不住地移开了视线。
他既然有点尴尬,就免不了把注意力移到别的事情上去,这下,他才发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祁南风虽然醒了,却依然抓着他的手,好像没有放开的意思。
忘了?莫停舟不动声色地抽了抽手,祁南风却像毫无知觉一样,若无其事地道:“那就好,你昨天在川山前台突然倒了,吓了我们一跳。”
莫停舟听了,更觉得不好意思,低头道:“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医药费花了多少钱,我转给你。”
听到这话,祁南风的脸上忽地闪过了一丝不易觉察的不悦,但他转眼又恢复笑脸,捞起床头柜上自己的手机道:“好呀,给我你的好友二维码。”
两人加了好友,莫停舟调出转账界面还了钱,又退了出去。他刚醒过来,还是有些懵神,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社媒界面里那个夹杂在各种课程群班级群和通知群里的金色头像一会。
在想什么,他立刻合上手机,在心里摇了摇头,他们本来就不是一个社交圈的人,就算有来往,也顶多到此为止了。
果然,祁南风把手抽回,从他床侧站了起来,低头微微笑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嗯。”莫停舟点头,目送祁南风走出了病房,在后者走出去的一瞬间,他卸力般地长舒一口气,又一次拿起了自己的手机。
他刚刚去调二维码的时候把手机稍稍内扣,不让祁南风看见屏幕,现在祁南风走了,他这才姿势自然地把手机正对着自己打开,输入密码,把页面退到主页。
莫停舟做事向来有条理,手机主页当然也整理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只是在这简洁的默认界面背后,赫然衬着一张漂亮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壁纸
是祁南风站在台侧,垂眼看谱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