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休息室，你对你的朋友根本不是这么说的。

你说，你说什么来着？

交往半周年，莫停舟临时有事，拜托秦洛川调班，拿着要补充的矿泉水排进一间间乐队休息室的架子里。忽然，他在一扇微微敞开的门里听见自己的名字。

这个时间段休息室里不应该有人，但是饮酒的队员和秦洛川太熟，彼此都知道备用钥匙放在哪里。祁南风陪周竹文回来，拿他落下的曲谱，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周竹文忽然说：“……你和他怎么样了？”

“谁？”

“还能是谁……莫停舟啊，”周竹文说，“怎么在一起了反而不提起了？”

不知为何，莫停舟的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安的预感，不可以再听下去了，他对自己说，你不相信祁南风吗？

然而他的脚却像灌了铅一般，把他死死地钉在了休息室红色细绒的门前。昨晚地板上打翻过一瓶果汁，莫停舟依然能闻到一丝甜得发腻的香气，他麻木地想应该再拿点清洁剂过来，他听到祁南风笑：“怎么，你很爱听吗？你不是恐同吗？”

周竹文斜他一眼：“要不要我帮你问问你爸妈看看他们恐不恐同？”

“哎呀先别嘛，”祁南风求饶，边说边走向门这边，“而且我不都说过了嘛”

“我不是同性恋。”

门被他顺手带上了。

莫停舟后退半步，怀里的一打矿泉水“哐”地一声砸在他的脚上，幸好乐队休息室门的隔音极好，关上以后互相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莫停舟蹲下去捡矿泉水，站起来的时候眼前一阵一阵地泛黑，但是他这次没晕过去或许是祁南风给他做的营养餐，陪他散的步，带他看专家开的药起了效果，但是这一切都是假的。

莫停舟自嘲地笑了笑，他居然真的相信了祁南风会喜欢他这种人？

在川河江山打工的这段日子里，莫停舟无意间听到了太多其他人混乱的私生活，这群常把爱字挂在嘴边，又拥有着漂亮皮囊的social butterfly，在音乐酒精和混乱的关系里汲取灵感，放纵爱欲，无论怎么看，祁南风天生就应该是他们其中的一员。

他应该在迷乱的舞池里和人群一起蹦跳，而不是在清朗的夏夜和他无言地走在学校万年不变的柏油路上，更不应该在寂静的凌晨陪他在医院打那似乎要流逝一个世纪的点滴。有好多次，莫停舟都出言推拒祁南风，想让他回到自己那个五光十色的世界里去，心里却又偷偷希望祁南风能留下，祁南风确实留下了，每一次。莫停舟却想，那下一次呢？

他对祁南风而言，似乎只不过是一条一时兴起收养的流浪小狗，祁南风看不得他淋雨发烧的狼狈模样，才把他抱回家细心养护。 祁南风给他的东西太多了，可他又能给祁南风什么呢？他离不开祁南风，祁南风却可以随时抽离，并且没有人会指责他。毕竟如果不是祁南风，他就会继续自顾自地一条道走到黑，一直走到痛苦的尽头。

祁南风什么时候走呢？半年过去了，两人相安无事，一年过去了，祁南风依然陪在他身边，他小心翼翼地顺着祁南风的心意，吞下祁南风带给他的每样东西。逐渐地，他的心里又升起一丝希望：祁南风的那场对话或许只是玩笑，是他想多了，他无比焦躁地渴望着毕业，那可以是一道坎，也可以是他新生活的开始。

然而它还是发生了。

毕业的聚餐结束，祁南风喊住莫停舟，两人走了一路，最后停在了学校视野最广阔的学生活动中心门前。

门前是一列长长的台阶，祁南风站在第一级回头看他，台阶内置的灯带把他整个人映得晶莹透亮，在这样梦幻得有些不真实的夏夜里，他说：

“我们分手吧。”

祁南风说这话的时候，依然站在那高高的，台阶的边缘，离莫停舟不过两步的距离。在一阵一阵的耳鸣里，莫停舟的理智轰然倒地。他模糊不清的视野里透出祁南风毫无防备的身影，脑海里刹那间生出一个恐怖至极的想法：好想把他推下去。

要是能摔成残废就好了。

莫停舟倏然惊醒。

18 门背后

柳明轩坐在莫停舟家的客厅里，身体紧紧地贴着桌沿，手指摩挲着茶杯的握把，看上去有些局促不安。

莫停舟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来上班了，组长说他在家里休息，可是这也太久了。柳明轩有些担心，他鼓起勇气给莫停舟发了几条慰问信息，却都没有收到回复。柳明轩的脑海里闪过一个个灾难性的设想，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提上慰问品前来拜访了。

莫停舟倒是没什么事，过来给他开门的时候身上还穿着居家的衣服，甚至看上去心情不错。柳明轩从来没看过莫停舟穿衬衫领带以外的衣服，居家服又让他产生了一种有些过于遥远的联想。他一下脸颊通红，低着头随便说了两句寒暄的话就准备走人，莫停舟却道：“不进来坐会吗？”

说实话，这间出租屋的面积不算大，坐在客厅里就可以看到屋子里所有房间的门。厨房是敞开式，洗手间是磨砂玻璃，角落里的是储物间，其他两扇门应该就是主次卧了。柳明轩押了一口莫停舟给他倒的茶，耳尖红红地想，他为什么不租一间离公司近的房子呢？

莫停舟去厨房里给他找茶点吃，柳明轩还在心里盘算刚刚那个问题，正当他神游天外的时候，主卧里忽然“砰”地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像是有什么重物狠狠地倒在地上的声音。

柳明轩慌忙站起：“怎，怎么了？”

他边说，边把目光移向那扇紧闭的房门，心里忽然涌上一阵莫名的不安感，可他明明已经确定了莫停舟没什么事。莫停舟把餐碟放在他面前，清脆的“啪”一声，把他的目光拉了回来，他随意道：“应该是什么东西没放好，吓到你了，抱歉。”

“没事没事。”听完莫停舟的解释，柳明轩也觉得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他不好意思地坐下来，拿起碟子里的茶点吃了一口。

茶点摆放得很整齐，和莫停舟的作风一样，井井有条得有些不近人情这样的莫停舟却说，有什么东西没放好？

柳明轩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太在意，他继续问道：“莫老师什么时候回来上班呢？”

话刚出口，柳明轩又有些后悔：他明明是自己过来看望的莫停舟，这话听起来却像公司派他过来催莫停舟上工的。

莫停舟说：“我把入职以来的假都休了。”

莫停舟入职以来除了生病几乎没请过假，积攒的假期数量确实可观，柳明轩一下子有些震惊，道：“莫老师是要出去旅游吗？”

莫停舟说：“不，我打算跳槽了。”

柳明轩拿着茶点的手微微一顿，他还没来得及感到遗憾和伤心，主卧的方向又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噪音，像是什么金属敲击地面，有节奏的，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非常简单易懂的摩斯密码：S、O、S，这声音绝对不可能是什么杂物，也不会是什么小猫小狗，那么或许是房间里没来得及关上的电子设备或者闹钟？莫停舟只要解释，柳明轩就一定不会多想，毕竟大家都是这样不是吗？在千篇一律的都市的钢筋水泥里过着如出一辙的生活，上班或上学，两点一线，遵守规则，恪守法律，最大的叛逆可能只是按掉闹钟翘掉今天的课程或者工作……

柳明轩捏着酥软的，甜蜜的茶点，看到莫停舟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他几乎没有，不，应该就是没有见过莫停舟笑，大多数时候，莫停舟都是沉默的，似乎对任何事情都没有什么感想，对无穷无尽的过量的工作是这样，对自己时常出问题的身体也是这样，没有任何怨言，也不是那种从加班生病里获取快乐的受虐狂。

什么样的事情能让莫停舟感到高兴呢？柳明轩想，他看着莫停舟，或者说盯着莫停舟的嘴唇，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莫停舟起身，向他走过来两步，语气平淡地，像只是在谈论在路边捡回的一只小猫似地说道：“那里面是一个人。”

柳明轩：“……什么？”

莫停舟继续道：“如果你想知道我这两天为什么没来上班，我可以告诉你：我绑架了一个人。”

莫停舟边说，边伸过手来，从他上衣的口袋里拿出手机，呼出了紧急呼叫的界面，柳明轩却直觉他一定知道怎么解锁自己的手机，只是懒得显摆。他在手机上按了三下，然后把手机界面展示在柳明轩的面前，上面是一个所有人都耳熟能详的号码：110。

莫停舟：“如果你想救他的话，可以报警，警局距这里只有7分钟的路程，我来不及带他走。”

柳明轩的大脑几乎要宕机了，这是什么？莫停舟在讲冷笑话吗？虽然他平时在公司里说话就有些跳脱，让别人跟不上他的节奏，但是这是否有些，呃，不太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