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芸芸众生之中并不起眼的平凡之辈,只想找一份安稳的工作,养得活爸爸妈妈,平静而有尊严地度过一生。后来我发现,当人们想要一个苹果时,得到的往往是一块苦瓜。种下一朵花时,整日嗡鸣的蜂群将掩盖花香。
我曾经想找一个好的男人,我希望他有着脱离低级趣味的品质与崇高的人生追求,我希望他真正地爱我的灵魂,不至于满心盘算着我能为他们家做多少苦力、生多少个孩子。我确实找到了,可是也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一个更深不见底的漩涡。我时常想不明白,我这样的人,怎么会掉进政治密不透风的大网里了呢?
伯父,这便是宿命的戏剧性吧。如今我要离开了,我想要远赴异国求学,独自寻找生活的真谛。请转告隋恕,不必挂念我,亦不必来找我。请转告小祈,他的人生也会全部属于他自己,不必为了任何一个人生或死……我会永远怀着感恩、愧疚与祝福的心为你们祈祷。
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简韶置身其中,犹如一粒与世界并无瓜葛的烟尘。她放弃了买地铁票,她想再看看这座自己生活了将近四年的城市。
简韶顺着墙根走了出去,日光霎时间扑到脸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她微微张开指缝,模糊的人海像一群又一群镀了金边的细碎光点,旋转着奔向四面八方。
在人群的正中,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光点。当她闭着眼的时候毫无察觉,只要视网膜接受了一丝光线,便立马会出现一个清晰无比又充满一切不可思议的成像。简韶在自己的瞳孔深处里看到了他的身影。
简祈在向她奔来。
他怎么也在这里呢?这种感觉像在做一场滑坡运动,铺天盖地的日光滚烫着挤压向她的额角、眉心、鼻梁、唇珠。她的心哗啦啦地流淌,滚过车尘飞扬的停车场,浇灌了晒得发黄的枯草坪。世界重新生长,攀上他的身体变成绿意盎然的爬山虎。
她慢慢地合拢指缝。拿开时,他依然存在。
简韶想过无数与他重逢的场景,她或许会哭,也或许会激动地和他抱在一起转圈圈,但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她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做不了,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脚步停在一步开外的地方,深深地凝视着她。
起飞的航班在头顶升空。
在南洋时,他们便是在类似的地方分手的。她被腾空而起的飞机托到万米高空,而他被海关带走,两人命运背道而驰。
她曾经多么痛恨阴差阳错,可是他们今日却又阴差阳错地重逢。这片土地是多么的辽阔,然而当他们相逢时,天地就会变得很小很小,全部塞进她的心房。
简韶的嘴唇嗫嚅。
简祈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眉骨更加清晰,包裹在作战式工装服的身体更加笔直修长。绿宝石耳钉的银针扎进耳垂里,露出细细的小尖。在阳光下,耳尖闪着一小圈透明的绒毛。
她失落地想,他已经完全是成年人了,不再是那个以为自己还是小孩子,硬要把身体塞进她怀里的小祈了。
“打耳钉了呢……一定很疼吧?”她喃喃低语,想笑一下,但是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笑容。
微风拂动简祈的额发,他的目光呆呆地黏在她的脸上,似乎并没有听到她说话。
半晌,简祈如梦方醒。他立马垂下头,下意识用指尖摸了摸耳钉,绿光摇动,道道细碎而尖锐。他小声解释:“这个是可以通信的耳麦,也可以短暂录音。”
他抬起头,重新回到与她对视的角度里。他的目光锁着她,低低地说:“打耳钉的话,只需要痛一次。”
简韶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曝晒的太阳将影子压缩成地面上的一道黑线,她的头埋得很低,几乎要埋进领子里。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眼眶便像涌入了无尽的盐水,酸得红肿。
打耳钉是一场无声的成年仪式,与离开她一样,都是只需要痛一次就可以一劳永逸的事情。
为什么率先想要离开的人是她,感到痛苦的人依然也是她呢?
简祈的感官膜第一时间接收到她身体异常的反应信号。他害怕极了,想要找个缝钻进去,一直向下躲,直到变回本体的形态缩到海底的石头下面。
之前简韶让林采恩给他新的身份离开这里,他疑心她想分手,没有听话地离开平城。如今他将章裕盛与刘水白送出密道,一路开车送到机场,结果正好被抓了个正着。这可怎么办呢?他一点都不听话这件事彻底暴露了!现在她又要哭了,她就这么讨厌他吗?
两个人面对着面,谁都无法开口。头低低垂着,从远处看过去,像在密谋着什么。
章裕盛和刘水白警惕地在车里举着微型望远镜,只觉得这二人另有阴谋诡计。
“水白兄,我觉得不对。还有一步我们就能进机场了,这时候突然有一个小姑娘来拦截,这里估计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等你我二人入局后,便来个瓮中捉鳖。”
刘水白也跟着一惊,“是谁?是谁这么快掌握了我们的动向?隋恕翻脸了,还是司海齐派来拦截我们的女特务?!”
“我们掌握的情报太少,无法摸清对方背后站着哪位黄雀。但是我可以肯定,此人大有来头。”
刘水白认为他分析的有道理,“裕盛,你瞧,他们哭了!”
他忍不住冷笑:“可笑至极,掉两滴眼泪就想策反我方人马?”
章裕盛蹙眉:“他们抱在一起了。”
刘水白气得大骂隋恕言而无信。
另一边,简韶本不想流泪,可是耐不住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噼里啪啦地向下掉。
简祈觉得一直恐惧的一刻终于要来了,之前两人见不了面,她没法正式地提分手。现在他们阴差阳错地碰面,她对一点都不听话的他厌烦至极,要彻底向他下最后通牒了。
一想到这点,他就感到天崩地裂。简祈眼圈红肿,泪水像浩浩汤汤的瀑布,哗啦啦地冲刷着脸颊。眼尾湿红,鼻尖也变得通红。
简韶落泪,简祈也落泪。简韶哭到一半发现小祈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流满面,觉得他一定受了很多苦,于是哭得更伤心了。
简祈的手脚失去了力气,肩膀一耸一耸,抽泣着往她的身上靠。他低下毛茸茸的发顶蹭她的胸口,把她的衣服甩得又乱又湿。
他哭着抱紧了她的身体:“我现在已经学会用手机了……我会打字了,也会开车,我不会再随便花钱了……你能不能再喜欢我一次呢?”
“你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他使劲吸了吸鼻子,摆着脑袋撒娇,跟她讨价还价,“我t.z可以待在你家门口,或者住在地下室,让隋恕把我关进培养皿里也可以……你能不能常来看看我,像以前那样?”
眼泪要将她淹没了。
他的鼻尖挂着泪,眼睛亮晶晶的,一边哭一边大声说:“因为我至今依然,像第一次见到你那样爱着你啊……”
简韶哭出声,紧紧地回抱住他:“别说了……”
“我不要!”他挣脱她,大声地说:“我就是非常爱你!”
简韶知道,她走不了了。
她哽咽的声音飘散在风中:“我也同样爱着你,一次一次,更胜以往。”
0134 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