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延没想到霍琅下午专门进宫一趟就是为了给自?己送胡饼, 他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又觉得确实像对方能做出来的事,用指尖缓缓描过对?方细长的眉尾, 饶有兴趣问道:“摄政王富可敌国,区区十?个胡饼便想收买孤吗?”
霍琅轻轻拂开陆延的手, 一双眼睛紧盯着他, 目光幽暗, 低沉的语气像是在开玩笑,却又含着三分认真:
“小皇帝,本王连命都给你了,你还想要什么呢?”
这些年的九死一生、甘心为臣, 足够证明许多不曾宣之于口的情意。
“……”
陆延闻言微不?可察一顿,随即偏头移开了视线, 霍琅那双眼睛承载的情意太深,每每对?上都让他有种置身渊海的感觉,喘不?过气来, 低声转移话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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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卫三公?子身中?毒箭, 性命垂危,如今可好?些了?”
霍琅不?紧不?慢转动手上的扳指,窗外光影游弋,照亮了他肩头一小块凹陷的旧疤,像是被谁硬生生剜去了一块肉:“左不?过便是中?了西陵的金钩毒,命好?则活,命苦则亡,此毒迅猛, 中?箭之时立即便要?挖去腐肉,否则一旦延误, 大?罗金仙也难救。”
他知道?陆延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与那卫家老三私交甚好?,可惜对?方现在就剩了半口气,就算侥幸活下来只怕也会成?为不?死不?休的仇敌,血海深仇又岂是可以轻易化?解的。
陆延点点头,没再问什么,他捡起散落的衣衫,亲自?替霍琅穿戴整齐,像从前一样温声叮嘱道?:“时辰不?早了,你回府的时候莫要?让无眉发?现端倪。”
霍琅皮笑肉不?笑:“他这个太监总管当的倒是比你这个皇帝还威风,什么事都得瞒着他。”
他语罢不?着痕迹握住陆延右手,视线飞快一扫,发?现手腕上面有条细细的白色伤痕,和今日在早朝上看见的一模一样,心中?暗自?皱眉,又松了开来。
许是他的错觉吧……
陆延只当没看见霍琅的小动作,神色如常地把人送到了殿门口,无眉守在外间,或多或少察觉到了些许端倪,待霍琅走后,他直接进殿,意味深长道?:“陛下与摄政王近日似乎相交甚密了些?”
今日暖阳升起,冰雪稍融,倒是比往日还要?冷上几分,陆延压住喉间的低咳,缓步走到熏炉旁烤了烤火,身形清瘦,莫名有种弱不?胜衣的感觉:“公?公?若是瞧不?惯,下次摄政王入宫你直接将他拦着便是了。”
无眉自?然是不?敢拦的,赵康现在一看见霍琅就怵的慌,晕过去都是轻的,面见之事只能交给陆延这个替身,苍老的双眼难掩狠毒老辣:“敢问公?子,方才与摄政王面见可曾谈了些什么?”
陆延淡然垂眸:“不?曾谈些什么。”
无眉显然不?信:“你们二?人在殿内待了整整一个时辰,难道?什么都没说?吗?”
陆延故意沉思片刻:“……摄政王垂涎本公?子容色貌美,说?了些下流的调戏之言,公?公?想听吗?”
无眉闻言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陆延好?心重?复了一遍:“他垂涎本公?子容色貌美,调戏于本公?子。”
无眉瞬间气了个倒仰,他万万没想到霍琅在朝堂上不?干人事,私底下居然还有断袖之癖,尖细的太监嗓音一度有些变调:“你代表的是陛下的脸面,怎能任他一个臣子轻薄无度?!霍琅简直罪该万死!!”
然而陆延接下来说?的话让无眉立刻哑了火:“他说?本公?子若是不?从,便立即调兵遣将废了我的皇位,我若从他,日后朝堂上也少些为难,本公?子不?敌摄政王势强,便也只好?从他了。”
陆延语罢幽幽叹了口气,道?不?尽的怅然。
无眉的脸色这辈子都没这么精彩过,又红又黑又绿,最后煞白一片,他喉咙滚动,活像吞了狗屎一样,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半天才憋出一句话:“逆臣贼子,早晚诛之!”
无眉气得双手颤抖,全然没发?现他说?这句话时陆延眸底闪过了一丝淡淡的杀气,快得让人来不?及捕捉:“明日镇国公?府举办丧仪,于情于理陛下都该去瞧瞧,命人提前备好?车马吧。”
无眉神色沉凝:“最近是多事之秋,还是少出宫门为妙。”
陆延双手在暖炉上翻转,仿佛在拨弄一团看不?见的风雨,声音轻淡,却字字锥心:“卫家替北殊出生入死,至今已九十?有七年,男丁伤亡不?下百数,有镇山平海之功,如今父子皆丧,难道?不?值陛下去亲手上一炷香吗,你让天下人如何看待?”
“……”
无眉盯着陆延,仿佛想看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才道?:“老奴要?随侍在陛下身侧,明日便让无目跟您同去吧,请公?子切记,您与陛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有陛下好?了,您才能活。”
他语罢将干瘦苍老的手伸进袖子摸索片刻,从里面取出一个通体漆黑的黑色漆盒,轻轻搁在桌上,躬身道?:“老奴送您回寝殿。”
帝王寝宫里有一间暗室,陆延在外时,赵康在内,赵康在外时,他便在内,尽管里面布置豪奢,又请了能工巧匠设立通风口,但依旧难掩昏暗潮气。
因着赵康体弱多病的缘故,里面设了一整间药柜,方便太医平常抓药问诊,屋子里伺候的宫婢都是不?识字的哑奴,愈发?显得四周静如鬼魅。
陆延在药柜前缓缓踱步,手中?拿着一个小秤,时不?时打开抽屉从里面抓取药材称量,然后让哑奴收好?,当配齐六十?五味药材的时候,这才停手。
陆延神情认真地看着哑奴,对?她熟练打手语:【研磨做粉,炼蜜配成?药丸,明日急用,不?可耽误。】
前世卫家远离朝堂,自?请去边关镇守,卫郯离京途中?便忽然病逝,想来是金钩之毒未解,可惜那时陆延并未研制出解药,白白害他丢了一条命。
地宫内虽然都是无眉的人,但时日一长,难免分了远近亲疏,这名叫蓝茵的哑奴伺候陆延最久,关系也最为亲近,闻言微微颔首,立刻下去炼药了。
陆延眼见她离开,在药桌旁缓缓落座,不?知想起什么,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个小小的漆盒,赫然是今日无眉给的那个,盖子打开,里面静静放着一枚通体漆黑的药丸。
当年先帝驾崩前担忧陆延包藏祸心,便下蛊毒操控于他,并将母蛊埋入赵康体内,一旦后者性命垂危,陆延也会跟着身死。
同命蛊每月发?作一次,发?作时蛊体呕血不?止,倘若没有解药,就会硬生生逼得人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痛不?欲生。
陆延前世私下研制许久也未配出解药,最多将一颗药丸拆成?半颗,再辅以金针刺穴,替自?己续两个月的命,如此便可悄悄省下一枚丹药来研究破解之法。
他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能不?能研究出来,他只知道?赵家人一定要?死,否则该用什么去祭奠当年那一千三百六十?二?条人命?又如何让人相信世间善恶到头终有报?
陆延思及当年的血案,缓缓闭目,身形被阴影吞噬,此刻再无皎皎君子之风,唯有恶鬼之恨,对?着空气一字一句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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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勤已死,还剩三个……”
指尖轻弹,一缕暗劲飞出,不?偏不?倚恰好?击倒桌角上的金龙摆件。
一月初九,镇国公?卫晗及其长子卫轩落葬,这场丧事办得悄无声息,却引百官吊唁,皇城一片缟素,数万百姓自?发?相送,可谓极尽哀荣。
无人察觉府门一角静静停着辆华盖马车,仆役一直等到宾客走了大?半,这才掀起帘子一角,对?着里面恭敬道?:“主子,可以进去了。”
今日人多眼杂,不?便大?张旗鼓,陆延一身素服出巡,倒也不?怎么引起注意。他闻言起身步下马车,在侍从的保护下穿过街巷准备入府吊唁,门口唱名的老仆人见状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宫里的侍卫捂着嘴推到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