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延找了一套绣着云纹的玄色金领长袍给霍琅替换,又择了件上好的御寒披风,亲手替对方系上,状似不经?意道:“你等?会儿离宫衣着不同必然引人怀疑,倘若无眉公公问起,你只说喝茶不小心?湿了衣衫,便在内室替换,旁的不必多说,知道了么?”
他与霍琅之情,隐秘幽避,仅他们自己知晓,偏偏无眉为了确保替身?不露馅,陆延每日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他都要一字一句查得滴水不漏,再去禀告给赵康,霍琅生性狂妄,倘若一时说漏嘴反倒不美?。
霍琅冷笑:“一个半只脚进棺材的老东西,本王怕他不成。”
陆延不紧不慢道:“他是先?帝身?边的老人,奉命辅佐,孤少不得给他三分颜面,你我?之事万万不可?让他知晓,否则平白?惹了祸端。”
霍琅烦躁拧眉:“真碍事,杀了不就行了?”
陆延轻轻按下?他:“此人武功深不可?测,莫要轻举妄动,你照我?说的办便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霍琅看向陆延,但见对方笑望着自己,真是清风明月般的俊秀人物?,倘若对方刚才多掉两滴眼泪珠子,说不定他还真的心?软了:“你翅膀硬了,如今竟敢命令本王办事……”
他未尽的言语淹没在陆延轻柔却又猝不及防的吻里,那人紧紧揽着他的腰身?,声音模糊不清,将霍琅顺毛得极为舒服:“那也是因为有王爷做孤的靠山,翅膀才生得如此硬……”
陆延以前是君子般的人物?,甚少与霍琅如此亲近,这个吻来得绵长窒息,其下?潜藏着的占有欲与掠夺与外表形成了鲜明反差,霍琅被吻得晕乎乎的同时,又难免有些恍惚。
陆延用两根白?玉般的指尖轻轻挑起霍琅的下?巴,头顶光影昏暗,他唇瓣熟红,眸光流转,国色倾城:“王爷何故走神?”
霍琅顶了顶腮帮子,眼眸幽暗,让人想?起某种野心?勃勃的动物?:“本王在想?,陛下?刚才落泪的模样?甚是惹人心?疼,不如再多哭一会儿?”
陆延闻言一愣,随即笑意深深望着他,也不言语。
风雪旧年
霍琅离开议政殿的时候, 天边微微透出一线光亮,只是暮色四?合,整座皇城仍旧落在无?边的晦暗中, 明明风雪初停,却莫名嗅到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无?眉一直候在殿外, 他?浑浊老辣的双眼落在霍琅明显与来时?不同的衣衫上, 目光闪动一瞬, 主动上前行礼:“摄政王请留步”
霍琅原本都要带着亲兵离去了,闻言脚步一顿,扭头看向这个老宦官,淡淡挑眉:“总管有何指教?”
无?眉将腰身压低了几分:“不敢, 只是来?时?见王爷披甲,如今却……可是不慎遗落殿中?老奴这就派人替您取来?。”
以霍琅的性子, 自然不屑向一个太监解释什么,惹烦了说不定还会一剑劈过去?,他?目光暗沉, 听不出情绪的反问道:“盔甲浸雪潮湿, 本王就换了下来?,怎么,还需要?向你报备吗?”
无?眉心知踢到铁板,连忙恭敬退了两步:“奴才不敢。”
卫家遭此重创,已经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夜堵宫门一事早就传遍京都?,惹得朝野震动,众人都?在暗中观望形势, 毕竟当今圣上势弱,倘若此事处理?不好, 卫家手?握重兵,来?个血洗皇城也未可知。
赵康昨夜吐血昏迷,清早的时?候终于?悠悠转醒,他?盯着头顶上方绣着长寿纹的帐子顶,剧烈咳嗽了两声喊道:“无?……咳咳咳……无?眉……”
“陛下,您终于?醒了!”
无?眉掀开帐子,连忙把赵康扶了起来?,他?搭上对方手?腕,见脉象平稳,高悬的心终于?落了几分:“陛下,太医说您此次晕厥皆是心绪起伏所致,如今正是调养的时?候,万万不可再大?喜大?悲了啊。”
赵康用力攥住他?的手?,喘了两口气艰难问道:“卫家呢?还堵在宫门口吗?”
无?眉将昨夜的事简单说了一遍,语气难掩忧心:“霍琅带兵救驾,一箭射穿泾阳王的大?腿,昨夜人已抬回府中医治了,卫家现如今将王府团团包围,此事必然无?法善了,后天的大?朝会陛下还需早做准备才是啊。”
赵康有些惊疑不定:“霍琅有这么好心?孤深夜连发?十二道旨意催他?救驾,他?都?视若无?睹,最后怎么又?肯了?!”
一道清淡平静的嗓音隔着帘子传来?,伴随殿内燃着的安神香,显得有些神秘:
“摄政王不过摆摆架子,卫家倘若真的谋逆,霍琅又?岂会甘居卫氏之下,到时?候你打我、我打你,只会坏了如今的平衡局面,此等?蠢事他?必然不会做。”
无?眉掀起半边珠帘,只见一抹颀长的身形站在外间?,赫然是陆延,他?如今换下了那身龙袍,一袭墨竹纹长衫,意气风流,与?床上病恹恹的赵康形成了鲜明反差。
赵康每每看见陆延,都?觉得自己像一具腐败的尸体,一日烂过一日,他?压着肺腑间?那股数不清道不明的羡意,恨声道:“卫、霍两家把持朝政多年,孤早晚要?除了他?们,后日的大?朝会你不必去?了,孤倒要?看看他?们想做些什么!”
陆延自顾自烤着火,闻言并不应答,这种话赵康每日都?要?吠个几十遍,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赵康登基时?虽然接了个烂摊子,可卫家一向赤胆忠心,如非此次遭受变故,必然不会夜堵宫门,霍琅虽然不甘居人下,可谁让他?老子是先帝朝的忠臣,曾立誓永不谋逆,于?是只好本本分分当个二把手?。
但凡这两家有一点异心,赵康早就被迫“退位”了,偏他?看不清这一点,满心满眼都?是被迫当傀儡的憋屈,可见帝王之心凉薄。
那自己呢?是否也沾染上了几分?
陆延不免有些恍然……
大?朝会前夕,霍琅派系的心腹夜聚王府,共同商议明日之事,毕竟摄政王对外抱病许久,一直不曾上朝,他?们总要?探个口风,才好知道该怎么站队。
霍琅却轻描淡写扔下了一个平地惊雷:“明日本王与?你们一同上朝,尔等?见机行事即可。”
止风阁内,少说坐了十几名朝中重臣,他?们听闻这句话,诧异者有之,欣慰者有之,疑惑者有之,一时?神情各异。
通政使曾瀚海迟疑道:“王爷若想复朝,倒也不必急于?一时?,听闻镇国公府的人已经查到了泾阳王贪污粮饷的证据,泾阳王与?当今圣上又?一向关系亲厚,明日朝堂上只怕有一场腥风血雨,稍有不慎便会牵扯己身。”
霍琅斜倚着靠枕,指尖轻敲膝盖,他?眸光暗沉,饶有兴趣道:“就是因为明天会有一场腥风血雨,才更要?去?看看热闹,本王昨夜率兵救驾,此事早已牵扯上身,你以为不上朝就能避开吗?”
曾瀚海欲言又?止:“可……”
霍琅右下首坐着一名容貌文?质彬彬的男子,他?起身抖了抖袖袍,对曾瀚海施礼道:“敢问曾大?人,明日朝堂之上,结局最坏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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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瀚海思索片刻:“陛下不肯处决泾阳王,卫氏怒而造反。”
那男子又?问:“陛下对上卫氏,可有一拼之力?”
曾瀚海摇头:“难!难!难!”
话音刚落,他?自己也反应过来?了,面色微惊:“倘若卫氏真的造反,他?们身在议政殿,瞬息便可把持宫禁,届时?王爷若想动手?只怕落了先机!瀚海糊涂,竟是不如小侯爷看得透彻!”
这名男子便是霍琅的亲生弟弟,博望侯霍避。他?们虽非一母所生,但感情甚笃,霍琅因是庶出,且在家中并不受宠,十五岁便投身军伍摸爬滚打,而霍避乃是嫡出,颇通六艺诗文?,其父死后便袭了爵位,京中颇有聪慧之名。
霍避笑施一礼:“曾大?人只是关忧心切,何来?糊涂一说。”
经他?们这番对话,再无?人反对霍琅复朝一事,又?商议了些许对策,深夜才纷纷告辞离去?,一条石子雪路被踩得凌乱,但因天边飘雪,不多时?又?白?茫茫的一片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