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玄得笑着抬手,有人已立在群臣面前,开始宣读另一份一模一样的遗诏:“先帝谕曰……”

群臣中少有人能看透今日一切,重兵之下却不敢言语。萧玄得注视着眼前一幕,脸上笑容愈来愈深。

数年筹谋,等的就是此时的天时地利人和,和一点厚颜、一点狠心。

他心中不仅毫无哀戚,也无一点负罪感从小他就是什么都差皇兄一些的那个。

萧玄雍在外带兵时,他还被母妃拿藤条抽打责骂,寒冬腊月被罚穿着单衣在院中,被迫学习人情权术。

“……毓王人品贵重,功德景灿……”

他没有皇兄那样天纵之才,不得父皇喜爱,所以被剥夺了一切享乐的权利。母妃与亲族将野望寄托在他身上,所以当他成年为人,具有了反噬的能力,就开始想要纵情,报复一般试图找回一切。

萧玄雍继位,他就去做皇帝做不到也不能做的事。

美酒华服,枕金卧玉,纵情声色……仿佛这样就能满足那个幼年被苛待的自己。

“……恪勤尽诚,敬谨仁贤……”

然而他的皇兄还是拥有一切,甚至有人真心地信服他、亲近他,乃至于南巡时,老太妃的亲族筹谋了一次刺杀,却有人不惜生命也要替他挡箭。

得知他有了这样的臣子,萧玄得嫉妒得发狂。

当他见过了宁宜真,便坚定了将对方抢过来的心思。

而后他花了几年,细细观察,终于回过味来,原来自己的皇兄也是个可怜人。

这样一来,萧玄得只觉得自己越发坚定了那可是萧玄雍都得不到的人。

所以只要得到了他,就能证明自己才是胜利者。

“……着继朕登极,即皇帝之位。钦此”

随着遗诏宣读,群臣尽皆深深跪拜,萧玄得向殿内行了一礼,终于露出笃定愉悦的笑容。

他转过头来,心中一时感慨,忍不住对宁宜真叹道:“听到了吗?如今我是皇帝了。

“我一直想问问你。”他直视着宁宜真,“为何你不信我?为何不能是我?”

男人的脸上因为终于得到而露出强抑着狂热的神情,宁宜真想要开口却动了病气,忍不住呛咳起来,埋头进了钟璃画怀里。萧玄得看着他,目光中慢慢带上了灼热。

然而就在这时,有亲信匆匆走了过来,与萧玄得耳语。

萧玄得动作一顿,侧头看向他,声音寒冷:“你说什么?”

天光沉暗,悲云聚集,正是萧瑟深秋。

广场四周传来骚动,很快毓王排下的重兵便被人刺破,竟是一支以一当十的嗜血骑队,以雷霆万钧之势冲散了包围圈,刀刀见血,很快将毓王亲兵杀得溃不成军。

杀声、刀兵之声渐起,文武百官聚作一堆噤若寒蝉,孔老国公被同朝小辈护在人群最里,却目露喜意,吃力扬头想要辨认为首的那个年轻身影。

萧玄得面色已经冷沉,亲信越发惶急,劝说他退后,却为时已晚。

有人已经穿过广场上倒地的尸体,背对杀气震天的血腥图景,一步步走上阶来。

他手中的长剑已经浸满了血,深红的血液顺着他的行走一滴滴砸落在玉白台阶,一路留下浓重的血腥气。

那柄带血的长剑被他上阶之后信手抛落,长剑滑向萧玄得脚下,擦出一条长长的、触目惊心的血痕。

他看着宁宜真,轻声道:“先生,萧珣来晚了。”

萧玄得上下扫视他,浑身血液冻结,几乎难以置信,仿佛看到厉鬼活了过来,一时之间震悚难言。

他径直往前,先将宁宜真从碍眼的人怀里扶出,这才转过身来,让所有人都能看清他是谁。

那是一个极其年轻和俊美的男人,有着漆黑长眉,和狼瞳一般带着幽光的双眼。

阡南两年浴血令他脱胎换骨,面容比从前长开深邃许多,身材也变得更加精悍修长,通身气质被鲜血浸洗,却更贵不可言,只是站在那里就叫人心中生畏,忍不住想要移开视线。

“宫中三千逆军皆已伏诛。罪臣阎奉明等业已伏诛。盛京城内另有逆军作乱,如今已戒严,着禁军出宫平叛。”他道。

他声音低沉满含血气,却无半点多余杀念,字字清晰,话说出去之后竟仿佛整座广场都在回响,传入每一人耳中。

这时才有人难以置信发出惊呼:“是太子!太子殿下竟然没死……!”

“孤在阡南遭人暗算,侥幸生还,猜测有奸人生事,这才星夜赶回。”萧珣对众人道,“未能见到先帝最后一面,孤心中沉痛万分。敢问先帝可有留下遗诏?”

他与从前大为不同,从前那种年轻似烈阳的光芒已经全然入鞘,变得深不可测,每句话都忍不住让人心中惴惴,猜测是否有什么言下之意。

如今只是看着他便能感觉到莫大的威胁,已经与数年前那个消瘦、倔强的小少年完全不同。

原来宁宜真花费了数年,竟然养出这样一个人来对付他么?

萧玄得想着,开口道:“太子回来,自然是好事一件。只是遗诏方才已经宣读,如今怕是殿下并非大统。”

“遗诏已出。”他道,“本王不过是有几分谨慎,只怕此时有人妄动,这才带兵入宫保护诸位大臣,在盛京城中巡逻。殿下此番杀进宫来实在违反天德,是谋逆之举。不说禁军不会听从,那禁军只区区千人……”

他说到最后深深皱眉不语,只因萧珣看着他,露出的目光竟然有些怜悯。

越来越多的士兵涌入广场,将四周与大殿牢牢把守。这些人目隐精光,满身杀气,身染鲜血,中有一人上来回报:“禀太子殿下,苍阑山精兵一万现已破城。毓王亲兵皆已伏诛捉拿。”

“你在城外苍阑山藏兵……?”萧玄得难以置信看着他,有什么念头即将浮出水面,却还只差一点线索,“你难道……”

恰在此时,始终未说话的宁宜真伸出手去,萧珣会意,伸出手臂让他搭上,又反手握住他。

澎湃内力传入身体,男人手掌灼热沾满鲜血,宁宜真却已顾不得那么多,深呼吸后淡声开口:“臣此处有先帝手书。”

那声音由内力扩出去,清冷冷传遍了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