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替外公关上房门,回身走去玄关,刚打开大门,娇俏灵动的少女撞入他胸膛,急道:“再不开门,我就要给你打电话了。又怕外公觉得我不礼貌,也不敢多摁门铃。”

青梅竹马倚着走廊墙壁相拥,这里不是学校,已不必在乎老师同学们的眼光。他们身份显赫,地位相当,军政顶层联姻的新闻早已传遍伊洛瓦底江两千里沿岸,是公认的门当户对。

“我出的数学题都写完了?”

“没有,太难了,一道也不会。”

“我记得请外婆看着你,做不完不能出门。”

“嘘!”

清隽少年长臂轻拢住小未婚妻腰身,她的热情一如既往地俘获着他的沉静,感性和理性同时提醒着他,自己早就选了和暻哥相悖的路。

谁也不是天生愿意放弃,出生在动荡混乱的土地上,抢夺资源才是生存之本。父亲教会儿子们认清弱肉强食的世界,还要防止他们兄弟阋墙。

可幼年不懂事,明里暗里他也曾和暻哥争过。

暻哥不许旁人乱动房里东西,无妨,自己会去请管家置办和暻哥一模一样的物件儿。

小到玩具挂件,大到两架相同名贵的大提琴,甚至暻哥一贯能逃则逃的教养启蒙课,他都会完成的尽善尽美。

到头得来的,也只不过是父亲一句“做得好”,可再朴素的称赞,对小孩子而言也是莫大肯定,毕竟他几乎不曾听过父亲夸过暻哥,这也是从长辈眼中获取不同对待的唯一方式。

这种心态一直持续到他六岁,那年,上小学的哥哥姐姐们放假回家,启蒙课照旧枯燥无趣,暻哥照旧逃课逃到无影无踪,和照旧练习完毕,等待父亲说声“做得好”的自己。

可惜那日变数有两。

一是滂沱大雨,二是父亲回家后只摸了摸二儿子的头,面色冷戾,一言不发。

怪只怪小孩子嫉妒心作祟,又难以承受铺天盖地的失落。终年压抑累月之下,他冒雨冲出家门将琴谱摔进泥土,全身湿透,牙齿打颤,怒到握紧拳头杵在哥哥房门前许久才推开门。

可素来温文尔雅的曜少爷不会放肆行事,学不会哥哥耍脾气砸东西的架子,目光锁定角落处搁置的大提琴。

自己也有一把,和哥哥出自同一位意大利名家之手。

最后等妈妈焦急万分推开门,只见他躺在冰冷地砖上,浑浑噩噩发着高烧,双手伤痕累累,地面鲜血干涸凝固,身边碎了一把断弦的沾血大提琴。

六岁的弟弟徒手拽断琴弦发高烧,九岁的哥哥主动承担挨罚关禁闭。

他烧了一天一夜,他也饿了一天一夜。

再后来,懂事了,离家去仰光和哥哥姐姐一起读国际学校。两兄弟打篮球,坐在旁边横椅上间歇休息,闲聊之余,他有意无意问起暻哥当年为何甘愿受罚,分明是自己荒唐犯错。

“那天阿爸手底下有位老长官在湄公河缴毒任务中牺牲了。”

“一把破琴也不值两个钱,你哪天扯不行,非撞阿爸枪口上。阿爸当时确实想让你长记性,可你倒在我屋里,万一你挨罚落下后遗症,我以后日子还过不过?”

“阿曜,别学我,你从来不是我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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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阿爸不会惩罚他,可他会惩罚自己的无能

东南亚军政顶层家族的晚席精致如常,为给暻少爷接风洗尘,夫人吩咐厨房多添两道大儿子从小偏爱的西湖牛肉羹和泰式焗龙虾。

他的饭从监狱蛇肉换成美味珍馐,和血囚们斗生斗死争夺顶部牢房已成为过去式。

霍暻仍记得在孔普雷监狱的最后一场拼杀,对手是美籍菲律宾裔,因在南非参与反人道恐怖组织,绑架妇女儿童等二十条重刑加身,被国际刑警抓捕归案并判处一百三十六年监禁。

可以想见,一个监禁致死的穷凶极恶之徒遇到一个仅因受贿入刑半年的大少爷如何嘲讽谩骂,谑弄他从二百多号打上个位数是父亲用权势为他开绿灯。

他拧断了对手的脖子,自己被狱警抬进八号牢房昏迷三天,因肋骨断裂被生生疼醒,浑身彻骨的痛楚无不在撕扯凌迟着他的血肉,那几天,一切行动只能靠爬来解决。

阎王殿前走过几遭,父亲“保驾护航”的效果初现。

十九岁的少年自地狱重生,他的暴虐锋芒堪堪受控,也远算不上心平气和,终归自己去清迈办个事儿回来妹妹丢了,长桌对面的黑脸驸马难逃其咎。

一肚子无名火烧得肺腑躁热,少年攥紧刀叉,蟹肉切的横七竖八再狠狠塞嘴里嚼碎,后槽牙磨得咯吱作响。

无奈他应过阿妈和妹妹的面子,装也得装个风平浪静,反之年轻军官俊默无言,手上忙着剥虾仁,精细程度堪比组装一把狙击枪。

长桌主位,女主人倍感欣慰,左右手最亲近的位置拢着两个漂亮姑娘。

“缇慕,温局近来怎么样?身体还好吗?”夫人优雅询问故人近况。

缇慕合手,尊敬应声,“多谢蓝阿姨关心,爷爷身体很好,他老人家前不久从禁毒中心办完手续退休了。而且爷爷祖籍在厦门,说落叶归根,年底会搬回厦门祖宅养老。”

“那你上学也随着温局转去厦门?”夫人卿笑柔语,关切又问,“阿姨想你快高三了,突然转学又要重新适应学习生活。留在原来的学校,功课有小曜帮忙,你也轻松得多。”

姑娘来不及张口,霍暻顷刻敛起目中躁戾,面向母亲,风趣道:“阿妈,穆阿姨绝不会惯着察娅今年继续垫底,一旦再迁怒于察颂叔叔,阿曜也得连坐遭殃。他的担子太重,分不出心多教一个。”

霍暻替弟弟婉拒的言辞无可挑剔,却听得缇慕身形凝滞,螓首暗垂。

霍曦对双生哥哥的完美伪装已司空见惯,有意提起,“暻哥哥不让阿曜教,是准备亲自负责缇慕妹妹的学业么?”

俊贵少年不屑哼笑,“高中那几本破书还不值得我浪费时间。”目光复又落上身边美艳拘谨的姑娘,“再说了,学校有人发消息打电话等着教她,这功劳太大,我可抢不得。”

两句话叫缇慕面露难色,之前因为曜少爷莫须有的误会,小先生耍了些时日才消停,更遑论确之凿凿,发生在他眼皮底下的事情。

大男孩儿的小心眼儿永无止境,缇慕只觉自己哄他的前路一片渺茫,再无宁日。

“小暻。”夫人蹙眉,轻责儿子有失风度的言行。

仅存在于母亲面前的绅士面具险些迸裂,公子哥儿背过身去,大口喝光整杯冰水,勉强镇镇浮躁心火。

“阿妈不必操心,若缇慕愿意,改日我会安排老师上门。”梭沙抬头,及时解决母亲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