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没谁能和总司令直接通话,压力下移,身为长子,他只能在手机铃声的间歇中喝口冰水润嗓子。

玻璃杯壁倒映从楼梯跑下来的幼小身形,霍阳穿个驼色背带裤,双手揣进兜里,小脸蛋儿稚气透白,活像一个小白羔子气昂昂来到沙发旁。

老大和老幺面面相觑,俊美少年放下水杯,慢不吭声,和比自己小十六岁的弟弟眼瞪眼干耗,他扫一眼就清楚眼前这小东西脑上长几个旋儿。

“暻哥哥,我们不能让人陪着睡觉!阿爸会不高兴。”白面团子的小拳头捶上沙发表达不满。

三岁的小孩子生气也纯粹,白日想找缇慕姐姐和自己去院子一起荡秋千,可管家婆子说缇慕姐姐正陪暻哥哥睡觉,让自己不要去吵,结果一睡一大天。

小霍阳绵音稚嫩,挺直腰杆,“阿爸说,一岁就要自己睡。哥哥都十九了,更要自己睡,不用缇慕姐姐陪。”

当真童言无忌,霍暻刚接完八通电话,懒得和小老幺计较,端起双臂嗤笑反问:“那怎么?我让她陪你睡?哄你?阿爸就高兴了?”

小霍阳被当面戳破,面颊通红,背起小手低头,全然泄了方才重复阿爸“圣旨”的底气,扭捏请求,“可以吗?暻哥哥,我一个人睡不着,想让缇慕姐姐讲故事听。”

“当然不行。”俊美少年轩眉横立,“她陪我睡是壮大家族,哄你睡那是浪费青春。”

小娃娃听不懂壮大家族和浪费青春,只知道暻哥哥不同意,小脸失落耷拉,气呼呼揪着沙发边沿不肯松手。

见状,霍暻恣意肆笑,伸手揉小老弟圆脑瓜,“男人心胸得宽,等你上学,自然有人把小丫头送到宿舍陪你玩儿。”

“为什么?”小弟弟双眸睁得清亮,“哥哥你上学以后就有人陪了吗?”

“还行,不过就是多买份儿饭,消停待一晚上,别打扰我看球就行。”对此深有体验的哥哥现身说法。

小老幺听罢嫌弃嘟囔一句“好无聊”,显然并不满意哥哥口中离家上学的生活。

“那你还想干什么?”霍暻好闲,黑眸打量才长齐牙的弟弟,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又问:“你能干什么?”

小老幺神采奕奕,“一个给我讲故事,一个和我玩小汽车,一个哄我睡觉,还有一个陪我看动画片。”

好家伙,人不大,满肚子花花肠子。霍暻桀然失笑,“真有出息,比阿曜敢想。”

小弟弟被哥哥笑得怔懵,问:“曜哥哥上学没人陪吗?”

“你曜哥属于内定选手。”霍暻摊手以示遗憾,“他做梦的路都被你察娅姐姐堵死了。”

内定选手又是甚?暻哥哥讲话好难懂。

小霍阳伸手捋顺头顶被揉乱的碎发,正见曦姐姐姗姗而来,张臂跑去抱住姐姐双腿,仰起小脸,好奇求证:“姐姐,暻哥哥说上学后就有人带小姐姐陪我了,是真的吗?”

“什么?”霍曦垂首,惊诧于小弟弟的大胆发言,再看向沙发上满面事不关己的大少爷,无奈唤声,“哥,你又在和阳阳乱说了,以前上学荼毒阿曜,现在三岁小孩你也不放过。”

霍暻拿起手机从妹妹埋怨的目光中起身,见她一个人进客厅,问:“你把我的人拐哪儿了?”

方才霍曦上楼只想寻缇慕说说话,想不到他在,后来女生时间讲悄悄话,他也不掺和,半小时一到,他准时找妹妹要人。

“缇慕妹妹在陪妈妈切水果。”霍曦应着哥哥的话,纤手温柔握住弟弟小手,“阳阳和姐姐去花园散步好吗?等梭沙哥哥回来我们就能吃饭了。”

曦姐姐的温婉大方足以令小男孩将暻哥哥讲的话抛诸脑后,霍阳胳膊伸直,头侧仰,眼睛不离姐姐娇颜,握紧姐姐纤手兴冲冲向外走。

长子目送心花怒放的小老幺跟妹妹走出大宅玻璃门,只觉这小玩意儿长大,八成是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子儿。

这些兄弟只有阿曜还算称他的心,起码脑子还算清醒。

中国北京,五星级酒店。

68层行政套房开了两间,一间是外公外孙,一间是外婆和外孙媳妇。

在外,人们只知两位学术界德高望重的老教授来清华参加教研会,顺便带两个读高中的孙辈感受校园文化。书香世家行事并不招摇,也不会逢人吹嘘家里背景,免得招致无妄之灾。

茶余饭后,外公同外孙对弈,棋局焦灼,黑白棋子各占半壁江山。

十六岁的少年身形高颀,清朗俊逸,尽管年轻有余,行棋却不落下风。

老教授戴金丝边眼镜,一览棋面,叹赞,“我老了,比不上你们年轻人,真是下不动了。”

清逸少年谦逊颔首,“是外公手下留情一直在让我。”

外公拾起外孙所用白子,不忘对孙辈们稍作评价,“你下棋可比你哥收敛得多。小暻那孩子心气太高,棋风杀戾太重,喜欢赶尽杀绝,暴烈秉性和你父亲差不离,在狱里待半年,能磨磨他的锐气也可。”

霍曜平添几分惭愧,道:“可能因为暻哥和阿爸一样负担太重了。”

“所以是你父亲还是你哥让你带小娅来北京避难?”

“外公,我...”他被问得一时语塞。

“孩子,外公教了一辈子书,现在眼也花了,可不代表外公是老糊涂。”

年逾六旬的蓝老教授摘下金丝眼镜搁进眼镜盒,也儒雅斯文了一辈子,现今思念远在异国他乡的女儿和孙辈们更是心焦得不免湿了眼眶。

“你母亲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我也相信你父亲能平定新闻报道里的军事暴乱。可这次如若不是家里出了大事,你断然不会带小娅离开昆明来北京。”

面对外公,霍曜心怀愧怍,他所受的家族教育不允许自己将实情全盘托出,也不能和外公外婆说,暻哥刚出狱险些被暗杀,姐姐在上学路上惨遭绑架,下一个是自己。

而他仅仅能做的,无非是离开,可内疚感与日俱增,他也会日日扪心自问,自己凭什么享福躲清闲?

叮铃门铃响起,打破僵局。

“对不起,外公。”霍曜为自己的三缄其口自责,“您放心,无论仰光发生什么事端,也不会伤害到阿妈和姐姐。”

“好孩子,这话听着耳熟。”蓝老教授双鬓斑白,叹了声,“一晃,居然二十年了。”

外面门铃声再响,外公和蔼拍了拍外孙肩膀,道了声,“去吧。”说罢起身走向卧室休息。

霍曜看向空余外公所执黑子的棋盘,的确,黑子布局缜密更胜一筹。他知道是自己输了,外公不仅让过自己,也让过暻哥,两个外孙年轻激进的心,在老教授手下棋盘中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