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雁也终于不用担心另生波折,安心编起这?份上?交薛衡的报告来。
首先落笔,给这?桩任务定性:求助人所?言概因?他癔症发作后胡言乱语,并未在杨柳镇发觉魔修痕迹。且由于病情加剧,求助人已在我二人抵达杨柳镇第六日暴毙身亡。
闻雁一边写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想,这?句话其实加不加都无所?谓,薛衡根本不会在意邱何度是死是活。
她写的东西到底是真是假,薛衡也不会费心派人前去杨柳镇调查一番。
但闻雁不会留下疏漏,有一件事情,她肯定是要?做出解释的。
邱何度随求助信寄往仙门那缕头发上?的魔气究竟从何而来。
说辞闻雁早已想好,重新蘸上?墨,闻雁提笔便写道?:曾有魔物途经杨柳镇,镇中人或多或少都有沾染魔物气息。经查证该魔物为?魇兽,现已离开?杨柳镇。
闻雁写得很快,落笔行云流水,连一丝停滞也无。分明满纸全?是假话,但她神情不曾有一丝微妙变化,仿佛真相就是如此。
魇兽在魔物中可以说是最弱小常见的一种,行经之处凡人易生噩梦。由于它实在没什么危害,哪怕修士与它正面对上?,多半也是不会出手驱逐的。
弱小的魔物,身上?所?带的魔气也要?比其他魔物弱小,这?恰恰能?和祝璇当?时的情况对上?。祝璇由于长时间维持阵法,已然虚弱到闻雁必须近身接触她才能?判断出她是魔修。那缕头发上?的魔气同样极为?微弱,说是被魇兽沾染,完全?是说得通的。
如此一来,杨柳镇的事情算是交代清楚了。
但还不能?就此停笔。闻雁将毛笔搁在一旁的砚台上?,一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屈指在桌上?一点?一点?,暗自思索着。
薛衡想要?知道?的并不是杨柳镇一事的结果,他想要?做的,自始至终是抓出顾乘实为?魔修的证据。
不管这?件事情在闻雁看来有多么荒谬,薛衡就是一厢情愿地将顾乘看作魔修。
有的时候,想要?得到一个人的信任,需要?做的不是事事为?他着想,尽心竭力鞍前马后,而是投其所?好,只告诉对方?他想要?听到的。
闻雁一直以来就是这?么做的。任何薛衡交代她的事情,她都会想方?设法将事情推向薛衡期待的结果,哪怕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只要?薛衡看见的是那样就好了。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能?在短短百年时间里,以薛衡这?一仙道?第一宗的掌门为?媒介,接触到了许多仙门名宿都无法触及的事情。
……那这?一次,也要?这?么做吗?
闻雁陷入纠结。
她的目光不自觉瞥向被她叠放在一旁的顾乘言行记录,最上?面的一张即是最早记录的,熟悉的小木头还留在纸上?,板着一张和顾乘一样正经的脸。
这?些言行绝大多数都是真的,足够加深薛衡对顾乘的怀疑与忌惮。
薛衡想要?得到的是一份顾乘疑为魔修的报告,闻雁心知肚明谁是魔修顾乘都不会是,但她完全?可以用那些顾乘并未对魔修展现出排斥的对话,乃至编造出一些并未发生的事情,用含糊其辞的说法给出一个有引导性的结论。
就像过去那么做的一样,虽说有些对不起师姐,但她一个魔门卧底,好像也没必要?为?仙修考虑那么多。顾乘可以说是这?代七剑里唯一一个靠自己能?力进去的仙修,薛衡与顾乘的矛盾愈深,剑宗力量被削弱得也就愈大,这?对魔门来说是有益无害的事。
闻雁有很多种在报告中留下对顾乘不利之言的理由。
但在落笔时,她最终还是只留下一句:未察觉顾乘有实为?魔修,或与魔修串通的痕迹。
报告覆在符箓上?,随着它往剑宗的方向飞去。
闻雁双手托着脸颊,看着属于符箓的灵光越飞越远,在几息后消失于天际,再?不能?看见。
夜风顺着敞开?的窗户吹入屋中,离开?杨柳镇二十日后,已然正式入夏了。白昼的气温越来越高,到了晚上?也不必担心只穿一件衣裳会不会着凉。此时的夜风,很像闻雁与顾乘不久前一起在城墙上?吹的晚风。
脑子里一时间纷纷杂杂想起许多事来。
有过去的夏天,她抓住一只总算没有在闭关修炼的师姐,带着她跑去剑宗范围内的某个池塘抓鱼玩。两个修士都不用法力,被扑腾的小鱼弄湿了半身衣裳,到时候烤鱼还要?诋毁小鱼的肉质不好,而不是自己厨艺不行。
有同样是夏天的晚上?,白天应付了太多人感觉心力交瘁的她去师姐那里躲清静。她躺在师姐膝上?,看着屋檐外?的月亮,与师姐说着说着就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发现顾乘把自己的外?衣盖在她身上?,自己也难得没有打坐,而是靠在墙上?睡着了。
回忆着回忆着,闻雁还想到了一些自己并未见过经历过的场景。
小小的顾乘是怎么用捡到的荷包从失主那得到一只糖画的谢礼,是怎么在奶奶的带领下艰苦但自强不息地生活,瘟疫降临时,又是怎么可怜兮兮地被剑宗前掌门捡走的。
依据顾乘所?说的话,脑海里形成了模模糊糊的影像。
闻雁时而勾起唇角,时而又皱起眉头。
画着木头顾乘的半张信纸被单独裁下,其余对顾乘不利的记录投入火中。
闻雁最后想着,自己还是不要?对不起师姐了。
在陌生的灵力进入客栈范围时,闻雁立即从睡梦中惊醒。
她一丝磨蹭都没有地坐起身来,眼中没有一点?大梦初醒的迷糊。身处陌生的环境中,哪怕睡觉她也不会完全?放下心来。
闻雁感觉到了仙修的气息,这?让她稍稍放下戒心,来者大概率没有恶意。气息分属不同人,共有十位之多,灵力紊乱,应当?是赶路所?致。他们?来到这?家客栈并非偶然,而是特地赶来这?里。
闻雁翻身下了床,没有功夫把头发挽好,随手从储物袋里找出一件纱衣披在外?头,带上?化作原形的照影剑便大步走出房门。她开?门时只见外?头已经无声无息站了一道?人影,闻雁起初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站在外?头的人正是顾乘。
顾乘显然和她一样发觉客栈来了一伙陌生仙修,而且动作要?比闻雁更加利索,闻雁还在穿衣服的时候,她已经站在门外?等着闻雁了。
子时已经要?过去,考虑到一些客人会半夜投宿,因?此客栈夜间并不会闭门,但大堂的蜡烛会灭到只剩寥寥几盏。然而此时此刻,客栈用于待客的一楼灯火通明。
闻雁站在楼梯上?往下一看,便知晓缘由。
客栈的大掌柜正衣服略显凌乱地接待一批身着黑底红纹衣袍的人,显而易见他也是自睡梦中被突然叫醒,急急忙忙出来待客的。能?在半夜让小二主动把大掌柜叫出来,足见这?些人身份不凡。
他们?是玄灵宗的修士。
为?了方?便区分不同仙门的修士,各大宗门会在法衣的款式和颜色上?进行区分。比如闻雁不太穿,而顾乘一年四?季从头穿到尾的剑宗法衣就以蓝白二色为?主。剑修容易受伤,白色里衣方?便看到血迹,由于单穿白色有点?像戴孝,所?以外?头大多时候会穿一件藏青外?袍。
玄灵宗的法衣则以玄底称红色火纹为?特征,闻雁只知道?这?和他们?所?习功法属火有关,更多的就不清楚了。
望蜀城坐落在玄灵宗山脚下,毫无疑问归玄灵宗管辖。主宗修士大驾光临,难怪客栈会摆出这?么大的阵仗。
大掌柜亲自招待客人坐下喝茶,然而玄灵宗的修士面带急色,压根坐不住。看到持剑走下楼梯的闻雁二人后,他们?眼睛顿时一亮,为?首者连忙行礼问道?:“二位可是剑宗无相剑顾乘前辈,与照影剑闻雁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