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祝璇一直认为?,以容芫的身份待在?他们身边,是让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办法。
但是闻雁说?,她可以用自己的身份,无需借助谎言。
可她并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真的可以代替容芫照顾好他们吗?
祝璇陷入对自己的怀疑。
鹿河的水波一荡一荡,虽然对杨柳镇的镇民来说?,这是年年都能看到已经司空见惯了的景色,但每逢春夏时节,仍有?许多镇民会?乘着小船沿河而下,欣赏沿岸的青青柳色。
鹿河水流只有?在?多雨的时候显得湍急,平时总是流淌得不疾不徐,小船会?以平缓的速度漂向远方,船上的人不会?感觉颠簸。祝璇来到杨柳镇的第一个春天?,大雪消融之后,柳条冒出嫩芽,见春光正好,容夫人便在?一个日头明?亮的春日带上两个小孩泛舟出游。
来到容家才两三个月的祝璇显得有?些拘谨,直到小舟漂出杨柳镇,白墙青瓦都被抛到身后看不见的地方,而眼前则是一片辽阔天?地,重焕生机的树木构成的青烟翠云绵延向远山,祝璇封闭起来的心好像也被放到了明?媚阳光下,她从那个鲜血横流的雪夜走了出来。
祝璇趴在?船边,和容芫一样把手伸进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河水里,她们的手开始会?不经意间碰到一起,后来就故意碰来碰去?,好像那些会?用嘴巴和同伴一碰一碰的小鱼。
容夫人则剪下被风吹到手边的柳枝,环成环后又别上和糕点一起装在?篮子?里的小花。她编了两个花环,将它们戴到两个女孩的头上。
祝璇好像能看到只有?六七岁的她,是怎样和她一样小的容芫坐在?木船中,两人穿着薄薄的春衫,亲昵地靠在?一起。
然而往日的幻影,很快就随着河水一起远去?了。
祝璇在?河边呆呆坐到了夕阳西下。
直到对岸房屋挂在?屋檐下的灯笼被点燃,红灯笼扑簌一下亮了起来,祝璇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她站起身,捶捶有?些麻了的腿,继续往容府的方向走去?。
经过?镇北空地的时候,今夜的戏刚刚开场。锣鼓连敲了好几声,来迟了的小姐脚步匆忙,看见祝璇的身影后又猛地停下步子?,上前亲昵地抱住了她的胳膊:“阿芫,你今日怎么一个人过?来。”
“只是恰好路过?,”祝璇说?道,“想要一个人走走。”
戏台的灯火虽然离得有?些远,但好在?足够明?亮,小姐仔细端详了会?儿祝璇后说?道:“你今日气?色倒是好多了。”
这是自然的,她身为?修士,体质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先前病得好似和容家夫妻一样重,只是因为?她将大部?分心力都供给了阵法。如今有?了闻雁给她的法器,祝璇只需要提供很少的一点法力就能维持阵法正常运转,身体立竿见影地好了起来。
小姐提议道:“既然赶上了,要不你陪我去?听?会?儿?”
祝璇有?些迟疑,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要回家陪爹娘。”
“哎呀,”小姐和她开玩笑,“你这么孝顺,我爹娘都要看不惯我了!”
胳膊被松开,相识的小姐着急慌忙往戏台前跑去?,祝璇则走在?空地的外围,远离了戏台的冷清处。
戏子?的声音,遥遥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狐仙唱道:“山中修炼十二载,看那花也依旧,草也依旧;修成神通到人间报恩去,竟是物?也非,人也非……”
重重敲了三声锣,狐仙惊骇发?现昔日恩人已被贪官害得家破人亡。
第一次听?时,容芫托着腮期待地说?道:“恩人的孩子?会?像小姐那样被狐仙从地府救回来吗?”
然而并没有?,死?去?的人永远地死?去?了。
听?这一出戏时,大多人觉得贪官最后人头落地格外痛快,祝璇则想着自己以后也要像狐仙那样报恩,然而容芫一直对没能活过?来的人耿耿于怀。
“还是《长亭赠扇》好。”听?完最后一出后,容芫鼓着腮帮子?闷闷不乐。
不过?她很快又开心起来,回家的路上拉着祝璇在?月亮底下一蹦一跳。容芫凑到祝璇耳边,和她说?不想被身后护卫听?到的悄悄话。
“上次小考的成绩出了,”容芫说?道,“邱何度好没用啊,考得还没我好。”
祝璇点点头。
容芫接着说?道:“娘亲说?我和他在?周岁的时候定了亲,我可不想和没我聪明?的人成亲。”
祝璇依旧是点头。
她比容芫沉默寡言太多,一般都是容芫在?那儿说?,而她不管容芫说?什么一律点头赞同。
“好想和戏里的小姐那样有?个状元夫婿。”容芫最后问道,“你呢?阿璇,你以后想和什么样的人成亲?”
祝璇没有?想过?这些。
她希望自己能保护阿芫,保护干爹干娘,让这些没有?血缘关系,却已经是家人的人们一辈子?幸福美满。
只是圆满大多只在?戏中。
又穿过?一条巷子?后,唱戏声彻底听?不见了。
祝璇遥遥看见了容府屋檐下挂着的灯笼,与灯下开了半扇的大门。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只要有?一个孩子?还没有?回家,容府的大门就不会?完全关上。
距离祝璇杀死?邱何度只过?去?半个白天?,她却觉得好似已经过?了半个辈子?那么长。
她的心里没有?快意,直到此时,祝璇才终于明?白《狐仙报恩》的末尾,为?什么满堂观众都在?为?贪官恶有?恶报欢呼喝彩,台上的狐仙面上却没有?喜色。
复仇是必不可少,但也最轻易就能完成的起点。
如何照顾好活着的人,才是今后时光里最艰难的事。
祝璇藏在?袖子?里的手握紧了一枚玉玦,那是闻雁用来交换她手中玉简的法器。看见她回来的下人笑着说?要去?通知老爷夫人,祝璇在?这声音中踏进容府的大门。
与此同时,有?人骑马远离了杨柳镇。
一匹没有?杂色的白马,一匹看上去?精神抖擞的枣红马,闻雁和师姐并辔而行。她们刚来到杨柳镇的那个夜晚在?月初,天?上不见月亮,走时空中则悬着一轮弯月。月光不算明?亮,闻雁在?路上一时兴起捉了些萤火虫,装在?草编的灯笼里,她和师姐一人一个,挂在?马鞍上。
毫无疑问,这又是一件闻雁别出心裁的礼物?。
顾乘常常想,如果谁能三生有?幸和闻雁结为?道侣,那她今后的日子?一定不会?有?一天?感到无聊。
闻雁将灯笼递给她的时候,特地补充道:“师姐想要替我背锅的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