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之后,他二人究竟是如何走到私定终身这一步上,邱老爷就不清楚了。小儿女暗生情愫,多在四下无人之时发生,邱老爷即便打听得到,也是不方便去打听的。
说到此处,邱老爷重重叹了口气:“裴誉此人品行如何,我不好妄言。芫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们两家交好,她也算我半个女儿,既然她另外有了喜欢的人,我也没有非要她做我儿媳的道理。只是这件事我们看得开,何度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接受。”
闻雁沉思片刻,问道:“邱公子所言,容小姐被妖魔调换一事……”
“绝无可能!”邱老爷不假思索便道,“前些时候容家夫妻生了重病,芫儿在两人榻前衣不解带悉心伺候,若是妖魔,她这般做图什么?且前段时间芫儿上门商量退婚的时候,何度那小子做了混账事,竟要上前与人姑娘扭打至一处,若不是边上有人拦着,芫儿当时险些磕在架子上,都说妖魔茹毛饮血,要真被妖魔换了,当时也不至于让何度那般欺负去。这事啊,都是何度接受不得发了失心疯,我事后自会教训他。劳两位仙师奔波一趟,邱某心中有愧,仙师若不嫌弃,先在邱府歇上一夜。”
说罢,邱老爷又拍拍手,提前得了吩咐的四名侍女托着金盘,袅袅婷婷步入厅中。金盘之上满盛着金银珠宝,几乎要溢出来,侍女得用上两只手,方能一人托动一盘。
这四盘金银珠宝,最后自然而然来到了闻雁二人面前。
邱老爷道:“我晓得修道之人不喜金银,只是邱某凡夫俗子,无缘藏有仙家宝物,只能奉上些凡俗之物,以酬谢仙师不辞辛苦,为小儿之事来此一趟,还望两位莫要嫌弃。”
在先前与邱老爷交谈时,闻雁就发觉此人极会做人。
此刻更是既奉上金银珠宝,又说得仿佛是自己玷污了仙人一般。
闻雁暗暗想,邱老爷虽然口中说修道之人不喜金银,但心里显然是明白修士做事,甭管到底有没有做成事,凡人都是得献上财物的。邱老爷也许先前没与修士打过交道,但也从旁人那里得知了这一规矩。虽然认定容小姐并非需要修士出手的妖魔,闻雁二人这一趟可谓什么忙都帮不上,但还是第一时间凑出了这四盘金银珠宝,免得惹得修士不喜,以致邱家大祸临头。
至于为什么邱老爷会有这样的观念……
闻雁转了转手中精巧的酒杯,看着手托金盘低眉顺目的侍女,似笑非笑。
闻雁不说话,也不接下,使得唯恐自己所奉财物不足的邱老爷心都提了起来。然而闻雁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只是料到她沉默了许久的顾师姐,这会儿要说话了。
果不其然,顾乘伸出手,推得金盘远离了自己些许。在侍女不知所措,邱老爷放在案上的拳头也紧张得攥了起来时,顾乘正色道:“且不提无功不受禄,修道之人蒙天眷顾,侥幸比常人多了几分力量,拥有更多资源,也该担起更多责任,怎有收受金银的道理?”
如果不是有旁人在场,闻雁这会儿只怕已经笑出声来。
顾乘应当是太少与旁人打交道的缘故,与人说话时总是一板一眼,闻雁老觉得私塾里头最迂腐的老先生说话应当也就顾乘这副样子。每每看见顾乘顶着一张年轻的脸却这样说话,闻雁就觉得实在有趣。
借着桌案的掩护,闻雁悄悄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一下顾乘腿侧,传音道:【顾师姐,好正经。】
顾乘的正经神情险些被闻雁这一戳戳没了。
心思干净的人,才会有这么多肆无忌惮的小动作。顾乘心中忽有些愤愤,于是抓住那根使她大腿这会儿还酥酥麻麻的手指,不让它离开了。
闻雁不晓得顾师姐怎么突然间不再大度了,不过也无所谓同她玩闹一番,便任由顾乘抓着,只是这会儿她的右手可就没法再去拿筷子了。闻雁想了想,觉得吃得也差不多了,便开口对着邱老爷说道:“阁下有心了,不过我二人所修之道,当舍物欲,若收下这些金银,只怕会坏了修行。”
顾乘确实常年苦修,但闻雁是从来不苦着自己的,她拥有的灵石数目拿出来怕不是要吓死顾乘。
但邱老爷又不懂修行,闻雁一点也不怕被揭穿地在这胡说八道。
闻雁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这四只金盘自然是送不出去了。
邱老爷不由苦恼起来,他邱家虽然家大业大,但这四金盘的财物于他而言给出去也要心疼许久,可想到一些朋友口中修士的作风,要是送不出去,邱老爷更加无法安心。
闻雁看出邱老爷在担心什么事,又说道:“毕竟接下了令郎的求助信,若是立即返程,回到师门我们也不好交代。我二人打算在镇中停留一段时间,期间住行之事还需劳烦阁下,若是阁下实在过意不去,这片金叶子,就当是我师姐妹二人这段时日的开销吧。”
说着,闻雁从金盘中捡起一片金叶子。看她到底收下了一些,邱老爷总算松了一口气。
“仙师愿意下榻寒舍,是鄙人之幸,只恐招待不周,若是有什么缺漏的,仙师尽管吩咐下人。”邱老爷说道,“杨柳镇中但凡冠有邱氏二字的铺子,皆是我邱家产业,仙师尽管取用,里头的帮工也尽可吩咐做事。”
闻雁含笑点点头:“有劳。”
她转而又问起另一件事:“有一事我尚且不解,容小姐曾与裴秀才浓情蜜意,非君不嫁,为何突然开始冷落他,他们之间因何生了罅隙?”
“其中缘由,我也不是很清楚,”邱老爷说道:“不过容家夫妻病重那会儿,芫儿既要照料父母,又要各处奔走,好叫容家产业不出乱子,极其辛苦。也许是因为突逢大变,芫儿不再沉溺于男女情爱,与裴秀才那边渐渐淡了,也不提成亲一事,每日除了管理商铺外,就是专心在家侍奉父母。”
病重。
闻雁暗想,这是第二次提到了,容家夫妻的病会不会与容芫,与覆盖了杨柳镇的阵法有关系呢?
心里这么想着,闻雁嘴上又问道:“裴秀才想来是不能接受的吧?”
“可不是,”邱老爷道,“裴秀才这些天,想方设法地要找芫儿,课也不上了。过往总端个清高模样,多是芫儿去寻他,这会儿倒成痴情人了。”
闻雁道:“我听书院的书童说,院长为此大动肝火。”
邱老爷笑:“容家的夫婿与书院的教书先生,裴秀才是聪明的,哪个身份更好,他心里当然清楚。”
坐在他身侧的邱夫人此刻也语气冷淡地说道:“穷书生借岳家的风平步青云,古往今来,许多人总是梦着这样的好事。”
闻雁心想,看来这两位,其实很不喜欢那位裴秀才啊。
但究竟裴誉是个什么样的人,闻雁要自己去看过才知道。
这场晚宴持续得够久的了,闻雁倒是还没做到像一些修士那样完全舍弃口腹之欲,邱家的厨子也很有水平,但她虽然一直游刃有余地与邱老爷交谈,实际上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连带着佳肴也没了许多味道,准备离席时心中并无留恋。
随便扯了些话让宴席告一段落后,闻雁就打算和师姐走人。
邱家夫妻起身亲自去送,闻雁也无所谓,任由他们带着自己与顾师姐去了邱府中专门准备给贵客的院落。闻雁往院里一看,发觉这院子不但大,人也格外多。
“下人就不必准备了。”闻雁说道,“我二人常年清修,不习惯有他人在侧。”
于是邱老爷特地分到此处的下人,此刻又一同撤去,三十来号人一起离去的场面,还当真有些壮观。
但邱老爷心中仍有顾虑:“一些杂事,总不好让仙师亲自动手……”
闻雁道:“一些法术就可解决的小事罢了,院外留两个人便行,更多的就不必了。”
就同收下金银那时一样,退一大步,进一点点,总算是让邱老爷安心了些。
这处安排给贵客的院落,实则是一个大院子又套了一个小院子。邱府的下人守在大院子外头,小院子里发生了什么外面的人一无所知。
闻雁正打算去熟悉一下未来几天的居住环境,忽然听见身后顾乘开口道:“我曾听说,闻师妹衣食住行,无一不要人伺候的。”
闻雁趔趄一下,心说我那是在消耗剑宗人力物力,卧底行为,才不是我本性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