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老爷与邱夫人的到来没能让邱何度安静下来,只是让他身边多了两把椅子。
夫妇对着对面的闻雁二人尴尬一笑,闻雁虽然心里对邱何度很无语,但并未在脸上表现出来,同顾乘一样向着二人一颔首,之后四人便各怀心思地坐在椅子上听邱何度追忆往昔。
说到后来,小厮也不按着邱何度了,任由邱何度说到激动处站起来手舞足蹈,反正不往别人身上扑就行。
邱何度说的所有往事,最后都会以一句话结尾:“我与她感情这般好,如果是真正的阿芫,一定不会同我解除婚约。”
在反反复复听到这句话数回后,顾乘冷不丁开口:“也许只是你一厢情愿。”
闻雁惊讶地看向顾乘。
她以为她会是先不耐烦的那个,没想到顾师姐在她之前开了口。
听到顾乘的话,邱何度顿时恼怒起来:“你凭什么这么说!”
顾乘用平铺直叙的语气说道:“因为你喜欢她,才会有这般多错觉,将对方一举一动都冠以别的用意。出于礼貌关心你一句,便以为她对你情根深重;客人上门拜访携带礼物是常有的事,你却当成定情信物,以为她要和你私定终身……”
陷入情网的人,总是希望心上人的每一个举动都是对自己的偏爱。
只是有人清醒,有人糊涂。
邱何度涨红了脸:“你胡说八道!”
邱老爷终于听不下去了。
他站起身来,厉喝一声:“何度,够了,不可失礼!”
说罢他便吩咐下人,将又要陷入癫狂的邱何度押去后院。
紧接着,又转身对闻雁二人行礼道:“小儿罹患癫症,出言不逊,冲撞了两位仙师,还望仙师莫怪。如今天色已晚,府中已然备下宴席,还望仙师不弃。”
闻雁神情温和,不见生气,笑盈盈应了邱老爷的邀约。而顾乘在刺激了邱何度一通后,又闭上嘴巴不言不语,一切交际都交给师妹。
邱何度不甘心就这么被押走,死命挣扎,然而被两个身材高大粗壮的仆役架着,一切动作都被压制下去。
眼见着就要被关入后屋,邱何度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大喊道:“仙师,那些头发!那些头发是有问题的对吗?!”
如果没有问题,仙门怎么会派人过来?
他的怀疑一定是对的,从“容芫”身上拽下来的头发就是最大的证据!
邱何度没能得到回答,房门就在他面前关上。
但是他最后看到了顾乘的眼睛。相比另一位总是笑着的仙师,这一位叫他畏惧太多,两只眼睛仿佛深不见底的潭水,让人唯恐魂魄坠入其中。
她知道我在说什么。
邱何度脑子里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另一双眼睛,带着死寂与怨憎,像是隔着一场雨,又像是隔着水波,冷冷注视着他。
第007章 公子,小姐,与书生
剑宗虽然接下了邱何度的求助,但并未告知何时才会派人过来,闻雁二人的到来于邱家人而言可谓猝不及防。饶是如此,邱府依旧在极短的时间内准备好了丰盛的晚宴。
长廊下挂起一串灯笼,手捧杯盘碗碟的侍女穿行而过,步子很快,却不显得急促,行云流水一般自然。邱府的下人数目与素质,无一不在体现这是大富之家。
闻雁也是在宴席上,得知了邱公子与容小姐婚事的更多细节。
作为唯二两个在杨柳镇扎根了数百年的大家族,邱容两家往来一向密切。在两家夫人于同一年诞下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后,自然而然便起了替两家小孩定下娃娃亲的心思。
闻雁虽然自小在修士中间长大,但也知道凡人界风气较为保守,凡人的婚事往往是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决定的。无论是两家长辈,还是外人看来,这桩并不出自男女双方本人意愿的婚事都是天作之合。
“我二人,其实也不是什么迂腐之人,”说到这里,邱老爷叹气道,“若何度与芫儿当真厌恶彼此,我们也不会强令他二人成婚。但二人虽称不上对彼此情有独钟,却也有些青梅竹马之谊。小儿与容家的女儿一日日长大,他们是知晓这门婚事的,既然无人反对,我们两家也就默认这一婚约继续下去。”
邱夫人在边上说道:“几年前我们其实也和容家商量过要不要终止婚约,生芫儿时容夫人伤了身子,这么多年再未能有第二个孩子,一般世家大族遇到这种情况,都会选择让女儿招赘,免得家业落入外姓人手里。但我们也只有何度这么一个孩子,是不可能让何度入赘他家的,便找了个机会与容家私下商议此事,想着要不干脆取消婚约,让两家孩子另觅良缘。但容家夫妻并不在意钱财家业这些俗物,只希望芫儿能有个好归宿,对他们来说,我邱家算得上知根知底,因此这桩婚约,最后也没有终止。”
闻雁一边听,一边点头。
如果他们所言非虚,两家长辈的态度已经比较明确了。邱家夫妇对这桩婚事是满意的,但也没到非履行婚约不可的程度,甚至从对方家族的角度考虑,还主动提出过解除婚约。而在容家夫妻眼里,女儿的幸福要比家产重要,邱家门当户对又时有往来,无疑是个好选择。
至于婚约的两位当事人这头,邱公子似乎对容小姐痴心一片,死抓着这桩娃娃亲不肯放手。容小姐那边却出了状况,或许在遇见心上人之前,她对父母定下的婚事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然而在倾心他人后,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履行婚约了。
闻雁说道:“我从贵府下人那儿听说容小姐倾心一位书生,执意要解除婚约。说来也巧,我二人来时在一座书院附近恰好见着一个书生,还是从他那儿得知的贵府位置,他似乎对邱公子颇有微词。”
邱老爷面露惊讶神色。
闻雁继续说道:“那人瞧上去二十出头,身量与邱公子差不多高,生了副端正长相,只可惜鬓角有个月牙状小疤,不过未损多少容貌。看相貌身姿他倒也称得上一句青年才俊,但生活似乎有些困窘,衣裳虽然整洁干净,但多处有缝补痕迹。”
顾乘忍不住去看闻雁,明明她是和师妹一起见到那个书生的,怎么师妹就记住了这么多细节呢?
“小疤?”邱老爷沉吟片刻,说道,“应该就是那人了。那书生姓裴名誉,是两年前来到杨柳镇的。我遣人去他老家打听过,他父母早亡,家境清贫,但天资尚可,在十五的时候就考中了秀才,可惜之后却久久未能考中举人,身上自然也没有一官半职,靠给人抄书与教书为生。两年前他又一次落第后,在酒后大骂考官只择富家,不录寒门。这话传到主考官耳中后,那位大人大怒。底下人见风使舵,派打手将其打了一顿,伤疤就是那时留下的。裴誉没法在老家继续待下去,这才辗转来到杨柳镇。”
闻雁好奇一事:“他骂的那些话,是真是假?”
邱老爷只道:“本朝科举,确实是不糊名的,开考之前,虽说主考官一般会避嫌,但有些有门路的也不是不能上门拜访。”
闻雁笑:“这么说来,这位裴公子也是个性情刚烈的书生了。”
邱老爷道:“究竟是主考官收受贿赂,不录用寒门子弟,还是落第生员心生怨恨,借题发挥,又有谁说得准呢?毕竟落第的寒门子弟茫茫多,他裴誉也不过是其中一个,是才学不足以致落第,还是门路未通没能上榜,全凭他一张口。”
闻雁笑笑不发表意见,这尘世之事太过复杂,各人有各人的说法。说者听者,都可能是在骗自己,或是被人骗。
“容小姐,应该是很相信裴公子的话的吧。”闻雁说道。
不然这位富家小姐,也不会倾心于一个背井离乡的穷秀才。
“裴誉来到杨柳镇后,在镇上一家私塾教书,与镇上文人往来不少,名声倒是不错。”邱老爷说道,“一来二去,名声就传到了芫儿耳中,某次踏青出游又恰好遇上一群正设宴曲水流觞的书生,裴誉正在其中,若消息不出错的话,那回是他二人头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