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不着觉, 反胃、想吐,吃什么吐什么,就像厌食症患者一样,可偏偏她什么都不肯说,面上仍然像个没事人一样,雯姐带过去的东西,她照样吃,问什么也只说她没事,行为举止看起来就像个正常人。
若不是那天晚上,雯姐的手机丢在了公寓,返身回去拿的时候,见到房间里四处无人,只有侧门的阳台门开着,她的拖鞋留在门口,人却已经站在了护栏边缘。
夜风吹得睡衣鼓起,身形纤瘦到仿佛可随风而却,眼底空洞无物,好像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雯姐吓得魂都去了一半,她捂着嘴死死压着那股直窜脑门的寒意,猫手猫脚的靠近,好不容易才将她给一把薅下来。
秦桑看起来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多危险的事,她只迷惘地说:“我没有想轻生,我只是想听清楚他们说了什么,雯姐,你听不到吗?”
雯姐向来要强,从不认为有什么事是能够真正打倒她的,可那天,秦桑苍白的脸色和迷惘的言语,让她忍不住心酸。
她哽咽着,“桑桑,你生病了。”
秦桑生病了,无人察觉。
她太会伪装,也太在意旁人的感受,所以无论有多难受,多辛苦,从不肯轻易表露出来,她总说自己没事儿,总说挺挺就过去了,旁人也就真的当她一点都不在意那些风言风语。
可谁知她会病得这么严重?雯姐也是那天晚上以后才知道,原来她已经很久没有阖上眼睛休息过了,她焦虑不安,却强装镇静,每次她带过去的东西,她当场吃了,反口就吐得干干净净,她食不下咽,头发大把大把的掉,甚至严重到产生了幻听、幻视程度。
她也许真的不是想寻死,她只是病了,因为病得太严重,所以找不到自救的办法。
“陈医生,我现在是不是很糟糕,我还有办法好起来吗?”
秦桑问得迷茫。
陈文萍努力平和语气,“抑郁症它不是单纯的一种心理症状,还是精神疾病,疾病需要治疗,也能治愈,只要你不讳疾忌医,就一定能好起来的。”
秦桑点头,很认真地说:“我要好起来,我妈妈身体不好,小言和她奶奶身体也不好,我是唯一能够保护她们的人,我不能倒下来。”
她太在意别人了,将所有人看得都比她自己重要,无论是亲人还是经纪人,哪怕只是一个小助理,她都视若珍宝,只唯独她自己,放在了最底层的位置。
像秦桑这样,越是表现平静的患者,实际上病得越是糟糕。
陈文萍给秦桑做过系统的监测,她发现秦桑对自己的认可感很低,正常人在面对污蔑和恶意诋毁时,第一反应是愤怒,其次才是委屈,会出自本能去回击,可秦桑不是这样,她的第一反应是逃避,逃回自己的安全屋,那更像是她用来自保的一种手段,可逃回安全屋以后呢?她依旧没有安全感,并且还会对自己的行为产生质疑,她会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那么糟糕,继而产生更加严重的自厌情绪,这无疑是种恶性循环。
所以,陈文萍给出的建议是:“秦小姐这种情况,我是建议她不要再继续现在的工作,演员本来就是一个依赖性极强的职业,需要认可感,太多关注伴随而来的就是不可控的评价,网络上风风雨雨,舆论越嘈杂,对她目前的情况来说就越不利,那些负面评价,只会加重她的自厌情绪。”
秦桑是她所有病人中,最听话的,也是最配合她治疗的患者。
她悬着一口气,好像真的很想要努力从那种糟糕的生活里逃脱出来。
陈文萍也直说:“我会给你开药,你要按时吃,如果效果不好,可能要考虑使用MECT辅助治疗,没事的时候不要一个人闷在家里,多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多晒太阳,运动是可以提升愉悦感的,最重要的是你要认可自己,相信自己。”
陈文萍提出的几点要求,她几乎都做到了。
按时吃药、按时来复诊,暂时放下工作,调整好作息,每天会安排两到三个小时的运动时间,可仅仅是这样,并不能将她完全解脱出来。
和抑郁症对抗,那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像秦桑这种严重缺乏自我价值感和认可感的人,想要治愈,尤为艰难。
秦桑是那场网暴的受害者,也是抑郁症患者中的幸存者,其实她的症状很糟,陈文萍和雯姐都不想刺激她,才没和她说实话,她以为自己只是轻度的抑郁倾向,只要积极配合治疗,就一定能好转。
可实际上,她已经出现了很多伴随性不良症状,除开精神层面,四肢躯干、生理现象,甚至还萌生了轻生的念头,这已经是很严重的抑郁倾向了。
重度抑郁症患者,是很难单纯依靠药物或者辅助性治疗等单一手段治愈的,更不用说自愈,想要走出来,很难,所以每年因为抑郁症而自杀的患者不在少数。
秦桑是幸运的,她从梦魇中逃脱出来。
可是现在,陈文萍却在深夜接到了她的电话。
秦桑很诚实,她缩在角落,神情看起来有点苦恼,“陈医生,我好像不太好。”
陈文萍心口一沉,重度抑郁症患者是很难完全治愈的,像她这样能维持五年时间,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已实属不易。
“怎么了?是最近有什么事让你感受到压力了吗?”
秦桑摇摇头,顿了片刻,又迟疑地点头。
陈文萍尽量放平语气,“没关系,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说说,我愿意当你的聆听者。”
“陈医生,你还记得我跟你讲过的小熊吗?”
陈文萍点头,“记得,你说过你有一只很喜欢的小熊,只是不小心弄丢了。”
“嗯,我现在好像找到那只小熊了。”
秦桑垂着眼睫,有些语无伦次,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手指边缘,甚至都没有意识到手指被抠破了皮肉。
她看起来很紧张,也很无助。
陈文萍大概知道了症结所在,“那么,你现在还是很喜欢那只小熊吗?”
秦桑怔住,眼神空荡荡的,好像陷入了某种思绪之中。
许久,她才认真地点头,“嗯,很喜欢。”
“陈医生,我是不是很没用?过了这么多年,我都放不下,我以为我可以很轻松的应对,像正常人一样,去面对自己的过去,可是我做不到,我真的很糟糕。”
秦桑一直不想正面自己的过去,即便她这五年来,一直在按照陈文萍所嘱托的那样,给自己一点积极的心理暗示,可她还是做不到。
温敏珠在大庭广众之下,剥开了她好不容易才缝合起来的伤口,她不知所措,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条丑陋的疤痕裸/露在人前。
她很努力在生活,从来不敢停下来,她害怕停下来,就会被拽回深渊。
高考过后,所有人都在憧憬着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他们在为了终于卸下三年的重担而欢呼雀跃,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崭新生活而欣喜不已。
刘程程给她发消息,问她考了多少分,志愿打算填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