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楚珩就知道?,兴元帝迟早对南疆动手。
他?无谋反之心,更何况,就算是他?想谋反他?也打不过,北有北定王,东有东水侯,西有廖家军,三波人真要回朝,一个南蛮秦家军是压不住的,就更别提南山里一直蠢蠢欲动的南蛊人了。
在他?无意谋反的情况下,既然兴元帝已经起了念头?,他?不如借着这件事顺势退后一步,就算是从王自降成侯也可以,只要能保住柳烟黛,能?保住秦家军,就已经足够了。
兴元帝对柳烟黛的喜欢虽然是真的,但喜欢一定是有筹码,有限度的,他?都搬出来一半南疆来了,兴元帝一定会动心。
楚珩想的很对,他?只是有点低估兴元帝,没想到兴元帝还想两头吃,人也要,南疆也要。
他?们二人说话间,楚珩将秦禅月抱起来,伺候她洗漱沐浴,最?后又将人抱回床榻间休息。
夏日?间的冰缸都是刚换的,凉气十足,这屋中?也便显得寒,楚珩将锦缎裹在秦禅月的身上,哄着她睡一会儿。
“睡吧,明日?辰时醒来,便能?得到消息了。”他?低沉的声音落到秦禅月的耳廓里,带起一阵酥麻,秦禅月窝靠在他?怀中?,像是在海中?抱住了一块浮木,带来了些许安稳感,她渐渐闭上眼?,睡了过去。
楚珩将人抱在怀中?,紧紧地t?贴着她,等待着第?二日?的到来。
而这个夜,无比漫长?。
南云城,官衙内。
一批又?一批的御医在厢房之外待命,成批的药材送进来,研磨成药丸,熬煮成汤药,送到侍女?手上,侍女?穿过帘帐,踏过门槛,低着头?递送到大太监手中?。
厢房门内,阵阵药苦气弥漫,其中?隐约掺杂着几分血腥气,大太监端着药,提心吊胆行进厢房内时,就看见柳烟黛被放置在床榻间。
柳烟黛已经昏迷了,她受过伤,再叠加失血过多,早就晕过去了,现下还不曾醒来,原本那个饱满的、圆润的像是水蜜桃一样的姑娘倒在哪里,唇色都变得透明,气若游丝,像是随时都能?变成一阵风吹走。
兴元帝跪在榻旁,一只手捂在她的脖子上,甚至都不敢放开脖子早都包扎好了,糊了一层灵药,后用白布一层层缠绕上,最?外面?落了一只他?的手。
他?的手好大,几乎将她的整个脖子包住,但兴元帝还觉得不够,他?的手一次又?一次,在她的脖子上摸她的包扎,好像要摸到她脖子下面?的伤口有多大。
干涸的血迹还凝在他?的手指上,洇透入他?的皮肤纹路与指甲缝隙中?,无孔不入,最?后从胭红的、流动的血,变成了黑色的,干涸的一片片,黏固在手指上,深深地刺着兴元帝的眼?。
兴元帝看一次,便觉得心口骤缩一次,他?忍不住,再一次去触摸柳烟黛脖颈上的包扎。
这种包扎其实已经足够了,柳烟黛力气不够大,瓷片不够锋利,她虽然有赴死的决心,但却并不知道?怎么能?立刻让一个人死,这一划并不能?直接要了她的命,反倒将兴元帝吓到了。
他?不曾想过,柳烟黛会去寻死。
他?习惯去压迫每一个人,因为?他?所认识的,不管是二皇子还是楚珩,都是有一口气儿都能?爬起来再杀一个人的人,就连秦禅月,都有一股子弄不死我我就弄死你的莽劲儿,偏偏柳烟黛,偏偏她不是。
她竟然能?丢下所有而去死。
这使兴元帝恐慌,他?在这一刻才突然意识到,柳烟黛真的不爱他?,不爱他?的权势,不爱他?的地位,她为?了逃离他?,甚至可以自尽。
如果柳烟黛死了怎么办?
之前柳烟黛失踪那一年中?的所有痛苦突然千百倍的席卷而来,那一年,他?还可以将恨意寄托在二皇子的身上,哄骗自己?说是二皇子抢走了柳烟黛,可现在,他?清晰的知道?,是他?自己?逼死柳烟黛的。
是他?抢走了她的儿子,逼她和她回长?安,逼她来爱他?,她不情愿,他?还骗了她。
他?的烟黛,这么轻这么软的一个人,被他?逼得用最?痛的方式来离开,离开之前,她得多恨他??
失去的恐慌包围着他?,碎裂的瓷片成了他?的梦魇,他?一直觉得柳烟黛的脖颈上有一处伤口,在“突突”的流血,滚热的、胭红的血带走了柳烟黛的精气,让她倒在这里,变成了一个不会说话,不会动作的皮囊。
兴元帝觉得害怕,所以他?抬起一只手,固执的捂在柳烟黛的脖颈间,好像只有捂在这,他?才能?让柳烟黛的血流的少一点。
她的死,比她不爱他?更可怕。
她不爱他?的时候,他?盛怒,他?咆哮,他?想尽办法把她弄回到自己?身边、牢牢拴住,但当他?知道?她会死的时候,好像她不爱他?也没那么重要了。
大太监端着碗走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兴元帝面?色灰白的跪在床头?。
他?甚至都不敢上榻,不敢动一下,好像他?这只手一但撤回来了,柳烟黛的血就会流尽一般。
“圣上。”大太监行过来的时候心底里又?是一阵发抖,因为?柳烟黛是他?放过去的!
柳烟黛割脖子的时候,他?连自己?埋哪儿都想好了。
大太监干巴巴的咽了口唾沫,低声道?:“圣上,药好了,给柳姑娘喝一些吧。”
大太监声音落下的时候,那床榻旁边的兴元帝有一瞬间的恍惚,他?侧过头?来,怔怔的看了一会儿大太监,才问:“能?用药吗?”
“能?。”大太监低声道?:“御医说了,不曾伤到内里食道?,只是皮外伤,这个位置伤的颇凶险而已,但万幸无大碍。”
兴元帝似乎是有点听不懂话了,太监说的这几个字,他?竟是反复想了两遍,都不敢确认。
“无大碍。”他?呢喃着,问:“无大碍,为?什么不曾醒来?”
为?什么不曾醒来呢?
“说不准”大太监又?开始说不准了,他?迟疑着说道?:“说不准吃完药就醒了。”
兴元帝嘶哑着声音道?:“把药端来。”
大太监双手捧药而上,兴元帝接过,亲手用药勺侍奉入喉。
柳烟黛半睡半醒间吞咽进去一些,温热的药汤使她清醒,当她睁开眼?,看见兴元帝的那一刻,她竟是毫不犹豫的伸手去抓她自己?的伤口!
她没有瓷片,但她还有手,她还能?撕开这一道?伤口,她不怕痛,她只想再也不见到兴元帝。
“柳烟黛!”兴元帝惊得抬手去抓握她的手,震怒使他?的声音被拔高,但是在和她的目光对视的瞬间,兴元帝的语调突然软下来,他?刻意放轻了声音,道?:“不要碰伤口,你有什么想要的,可以和朕说。”
柳烟黛不理他?,只是固执的去抠自己?的脖颈,她只恨当时她手里没有一把刀。
“朕”兴元帝的脑袋转的飞快,他?当然知道?柳烟黛为?什么寻死,因为?他?想杀镇南王,因为?他?想要南疆之地,因为?他?要强行带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