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逐渐移到正头上,又往西边滑落。
顾玲珑推开门,走了出来,肩上依然是挎着个医箱,道:“温前?辈的经脉已全部续上,剩下的就是你助他打坐练功了。”
贺问寻错愕地一挑眉尾,“之前?我?用了好几天才帮裴郎续接好经脉,师姐你一个下午就……”
顾玲珑拿出帕子擦拭额角的汗,刚刚施针虽非她亲力亲为,但隔空指导,更需全神贯注,长久下来,便深感疲惫。她道:“那是你学艺不精,我?早就说了,我?的医术在?你之上。”
贺问寻拱手道:“师姐医术高明,问寻自愧不如。”
待顾玲珑走后,贺问寻走进房内,室内的药味还久久弥漫不散,窗户只开了一个小口,用以透气?。
谢离愁正伺候着温明珠穿上道袍。他将外袍盖住的乌发理?出,从怀中拿出一把玉梳将温明珠凌乱的发丝缓缓梳理?平顺,将衣领捋平。
温明珠扭头看向贺问寻,嘴角噙笑,伸手,“兰舟,快来为父身边。”
贺问寻细细地打量温明珠。虽双颊依旧苍白,但双眸明亮有神,原先压在?他身上的一股很沉的病郁气?消散了大半。就连此?刻朝她伸出的手,也比之前?都刚劲有力不少?。
不愧是在?原书中有 “妙手神医” 之称,顾师姐一出手果?然就是非同一般。贺问寻心想?。
贺问寻走过去,握住温明珠的手,其指骨清瘦,指腹温热,原先的寒凉之气?已散透。那个病弱、不堪一击的温明珠已经逝去了,即使是着一身朴素的灰青色道袍,也无?法掩盖他身上的那股清姿卓绝之韵。
谢离愁默不作声地退出去。
温明珠柔软的手掌覆在?贺问寻的手背上,问:“那本《迢月心经》你如今练到第几重了? ”
贺问寻道:“母亲留给我?的那本心经,我?目前?还停留在?第七层踏月寻芳,不知何时能突破练到第九层江月映辉。”
温明珠道:“练功一事,成在?机遇,切不可急功近利,那便会有堕入走火入魔之危。你不过十九岁,便练到第七层,如今这般卓越不凡,我?很开心。”默了默,他又轻声道:“妻主也会很开心的。”
贺问寻道:“若是母亲知道,我?会用这心经每日助爹爹打坐练功,她会更开心。”
一晃九日过去,一个头戴白色帷帽的男子从院中走出,其步履沉稳,腰腹挺直,光是闻呼吸之意甚是觉得均匀有力。
温明珠走向贺问寻,张开双臂抱住她。凉风带起他的帷幔,贺问寻只觉眼前?白蒙蒙一片,耳边是父亲的清润声音:“这几日的练功打坐,已让我?非从前?之态。”
他偏过头,隔着帷幔亲昵地贴了贴贺问寻的脸颊,手扣紧了她的肩胛处:“然,温明诲此?人狡诈非常,你需得注意。她从我?这里?抢走了很多东西,其中有……我?为妻主所画的肖像,还有很多很多,我?需要回去找到它们。你离家的时候很小,应当不记得她是何模样了吧。”
贺问寻温声道:“父亲此?次回去,多加小心。母亲的样子,到时候等真正的阖家团圆之时,父亲再描绘给我?看就好了。”
温明珠松开贺问寻,又抬起手,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脸颊,强忍内心的不舍,转身离去。
谢离愁跟在?温明珠身后,途径贺问寻时,俯身一礼,轻轻道一声“保重”,便快步跟上。
温明诲站在?阶梯山路的最下方,她沉默不言地看着温明珠,谢离愁一同上了马车。忽然,她察觉到有一道极为强烈的、充满敌意的目光紧紧锁定?着她,仿佛要将她的太阳穴灼烧出一个洞来。
她偏过头去看,却只能看到在?微微晃动的树枝,连带着上面摇摇欲坠的叶子也一并摇曳着。
第51章 断绝关系
是夜。
当剪烛刀向下一压, 屋内的最后一丝烛火熄灭时,一片宁静。伴随着袅袅银铃声,谢离愁从?里头而出?,将门阖上?, 对守在门两侧的侍从?道:“温哥哥已歇下, 无?事不得喧哗。”
“是。”
谢离愁离开此处, 照旧走在一条僻静小道上?,蓦地只闻锐响四?声, 四?支箭矢分别从?不同的方位破空而来。
他脊背生寒,靠着本能地一个?当空鹞子翻身?, 躲过这四?支箭矢。但紧接着又是数十支利箭,谢离愁避而不及, 有一支擦着他的纤弱脖颈处,一道锋利的血痕陡然而现?, 血液向外渗出?。
五个?黑衣人立在墨色当中,将谢离愁包围了起来。他并未随身?携带任何武器, 赤手空拳难敌五个?魁梧娘子的攻势。
一掌击中谢离愁的脊背薄弱处,他闷哼一声, 一口鲜血喷洒在地上?。旋即,他被人反手擒住,按在地上?。
谢离愁抬首, 借着薄弱月光, 墨瞳死死盯着从?暗处走来的那个?人。
天青阁断无?可能有外来刺客偷袭,除非是此人默许。
那人蹲了下来,腰间宫绦垂在地上?。她伸出?手, 虎口大力地钳住谢离愁的下颔,指尖泛白用力地掐着他。
她面带笑意, 但在这阴寒月光的映照下,阴森得像只恶鬼,“贱人,我顾念你父亲,留你在明珠身?边照顾,但你千不该万不该,联合着她人来蒙我。对我使?计谋,你真的太自?以为是了。”
那人用力一甩,谢离愁重重砸向地面,鬓角在地上?狠狠摩擦,留下一道鲜红血痕。
谢离愁双手无?法动弹,脸贴着冰凉的地面,口中呼出?的气在此刻化作茫茫白雾,声音嘶哑,语调断断续续:“温…明…诲,你一定不得善终。”
温明诲负手而立,“将他带下去,关起来。”
一个?黑衣人得令,一手将谢离愁提起来,箍住他的腰,一手死死地捂住他的嘴,将他往暗夜里拖去。
温明诲看着那踉跄的背影,嘴里低语咀嚼着:“不得善终?”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手指间染上?了刚刚谢离愁嘴角流下的殷红之?血,眼前黑影一闪而过之?下,恍然觉得两只手的整个?手掌都沾满了鲜血,再定睛一看,只是指间有点点血迹。
温明诲抬头看向那弯明月,道:“不论是谁,百年之?后,皆是一抔黄土,我不在乎身?后名,我只要得偿所望。善终不善终,又有何妨?”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待看到这座熟悉的院落才停下,眸光掠过靠在门框上?,那两个?闭眸,身?上?盖着一张素色毯子睡觉的侍从?们。
感受到有人的目光在身?上?打?量着,一个?侍从?猛地从?梦中惊醒,看见温明诲正站在前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两。侍从?赶紧起身?,双膝跪地磕头,哆哆嗦嗦:“不知阁主此时来此地是为何?刚刚谢公子已离去……”
温明诲温和地打?断他,“不要再说什么谢公子了,以后谢离愁不会再来此地,你们也不许在明珠身?前提起他,知道吗?”
“……知道了。”
侍从?将头埋在地上?,夜晚的寒意一阵又一阵地从?地面向上?,贴着他的膝盖侵袭。不知道跪了多久,直到膝盖发麻,身?体?发僵,等他抬头时,眼前已无?一人。
月落日升,天空逐渐翻起鱼肚白,一抹日光溜了进来。
一只玉手将帷幔撩起,挂在两侧的银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