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鸿才满脸写着冤枉,痛心疾首道:“殿下,冤枉啊,下官日常有那么多事物需处理,至于户部两位钦差如何派发赈灾粮,底下官吏如何赈灾的,他们悄悄背着下官贪污了什?么,下官着实不知情。”

宣瑛查过,钟鸿才府邸确实无任何贪污的东西?,他本人也不受贿。

只是这?样的一个人,却只想当梅家的狗,用权为士族搜刮民脂民膏。

钟鸿才喊冤喊得痛彻心扉:“他们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与下官无关。至于刺杀殿下与钦差,更属无稽之谈。当日王司马说有暴民动乱,要下官派兵,下官就调兵了,谁知道王司马竟然是想刺杀殿下,犯下如此滔天罪行,他狼子野心胡乱攀咬,竟然将所有的罪过推到下官身上,下官冤啊,求殿下明察……”

祁丹椹看着钟鸿才声泪俱下,若是再逼问下去,他怕是要以死明志了。

他忍不住唏嘘道:“既如此,我们就不谈贪污赈灾医粮、截杀皇子、杀害百姓、贪污受贿等事,那我们谈谈钟大人为何要暗中帮我们呢?”

豆灯闪耀了一瞬,钟鸿才面露古怪之色,夹着几分奇怪祁丹椹为何这般问的惊诧,几分被?戳破什?么秘密的窘迫,几分他乡遇故知的释然。

复杂古怪神色之后,便只落下明知故问的不死心:“帮你?祁少卿为何这?般问?”

祁丹椹也不同他卖关子,开门见山道:“龚州那么多官员里,只有你知道我曾经被?抓上龙虎山两年,对龙虎山的地?形,相对而言比较熟悉。所以你们选择在离龙虎山最近的水云镇动手,我们若是要逃跑,只能去丛林密布山势险峻的龙虎山。”

“届时以我对龙虎山的熟悉程度,兴许能逃生。虽然你放了我们一马,但在?你的预想里,你根本不在?乎我们死活。我们不幸被?龙虎山的山匪或追兵杀死,对你丝毫不影响。倘若我们能活下来,势必会反扑龚赣两州的罪魁祸首,这?才是你想要的结局。”

钟鸿才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道:“祁少卿不用套我的话了,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在水云镇动手,我也是事后才知你们被?截杀,我是受了王善父子蒙蔽才会派兵的……”

祁丹椹缓缓笑道:“我派人调查过你,你出生在?龚州的小门户,通过科考才走上当官路。你的人生可?谓是一帆风顺,攀上梅家后,更是扶摇直上九万里,钟家也因此在?龚州有了些许名望……无论怎么看,你都不像是会自寻死路,更不像是同梅家或者?哪个士族有仇?你为什么放我们一马?为什么想让我们反扑龚赣两州的罪魁祸首呢?”

他顿了顿:“初来龚州时,我去看了那位病危的户部钦差,他昏昏沉沉连话都说?不出,却反复拉着我的手,说?你是好人……是你蒙蔽了他,还是他要告诉我什?么讯息?”

钟鸿才的表情异常平静,道:“少卿大人说得那些下官并不知道,殿下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吧。”

只是无能的话,降级罢官就可?,不会殃及性命。

宣瑛看出钟鸿才有顾虑,想极力保全自己?。

他并不恼,拿出金铜色虎符交给右一冬,右一冬拿到钟鸿才面前。

钟鸿才目光死死盯着那枚虎符,如同在?荒漠中负重而行,看不到来路、也看不清前路,即将渴死的旅人,看到了一碗清甜的甘泉!

多种情绪一拥而上。

希望、委屈、崩溃、痛苦……

他不再是那个为了逃避责任,或沉默或痛哭流涕的老者?。

这?一刻,所有的面具在他脸上寸寸皲裂。

他像个孩子那般,再也控制不住面部表情,眼?眶里蓄满泪,压抑不住的抽噎着,赤红的眸子死死盯着那枚虎符。

宣瑛沉着有力道:“这?是太子的虎符,可调用西南护国军五万人。他怕此地?有异变,便将虎符给了本王。本王命人拿着另一半虎符联系上梁将军,他会派军支援龚赣两地?。你若知道什?么,就早点交代了,本王还能上奏朝廷记你一功。”

“本王既然到了这里,就会一管到底,如果你的顾虑太大?,认为连东宫太子都管不了,那谁能管?还指望着父皇来你这犄角疙瘩视察民情吗?那还不如祈求天将横雷,劈死这群狗日的。”

他的话说?得很明白,皇帝暂时管不到这?里,京都那么多士族的擂台,他都打不过来,哪有闲情逸致跑来这里管理这群杂鱼。

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可能同祁丹椹相处日久,学了几分市井毒舌之言,哪儿还有半分皇室出身天之骄子的样子?

都怪这姓祁的,都是四品官员了,还不学点好的。

把他都带坏了。

他瞪了眼?祁丹椹。

祁丹椹对上宣瑛递送过来不怀好意的视线,觉得莫名其妙,但很快注意力就被?钟鸿才的话吸引过去。

钟鸿才盯着那虎符半晌,内心挣扎半晌,似乎被?宣瑛的话打动。

他突然笑出来声。

极致的、畅快的、痛苦的笑……

眼泪止不住从苍老的眼角滑落,明明声音并不大?,却让人听出些撕心裂肺的感觉。

好半晌,他才组织好语言道:“我说?几个地?方,你们拿着我的字信,去取几样东西?来。你们可能会需要……”

他说?完,宣瑛立刻派出最得力的亲信去取东西?。

钟鸿才看了眼?祁丹椹,道:“你说?对了,确实是我策划在水云镇动手,故意将你们逼入龙虎山,利用你熟知龙虎山地形,让你们自求多福,能活下来就活下来。”

“那位户部钦差不停的跟你说我是好人,不是我收买了他,也不是我真的是好人,而是他们有账本留给你们,他在指引你来找我。至于我为什?么不给你们,那是因为我不信任你们,我怕你们会被?收买,也怕你们乳臭未干,无法撼动当地?的士族,这?些证据账本是两位钦差用命换来的,我不能让他们枉死……”

“你若是问我为什么这?么做?大?概是为了心安,为了年少不切实际的理想!”

幽若灯火摇曳着,他半眯着眼?睛,眸光里有释然,也有痛苦之色,仿佛沉浸在过往中。

半晌,满是沧桑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中流淌。

“我本是龚州小户人家的孩子,家族虽不富裕,但衣食不愁。饶是我这?样的人家,也经常见?到了父母宗亲被当地豪族欺压,家中的田地?房屋因风水好,被?侵占……看着父母起早贪黑经营的酒楼,因没有在?酒水上欺瞒客官,而被?当地?有权势的同行富户买通人闹事,逼得酒楼不得不停业待查……”

“我见?过佃户没日没夜的干活,从?未离开黄土泥坑,却一家全都饿死在?田埂上,与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他们,却连块埋尸地都没有。”

“我见?过穷苦人家,为了生存,不停的生孩子,生下儿子就掐死,生下女儿就养到八岁卖入妓|院……”

“我见?过山匪截杀抢掠,无恶不作。前一天被关进衙门,后一日就红光满面出来……”

“以上的种种,见?过实在是太多了……”

他的声音逐渐淡下去,轻飘飘的。

他的父母从不让他掺和家中的事儿,只因为士农工商,商在?最末。

看到父母被欺压,他无能为力,看到民生疾苦,他无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