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间,他想起班师回朝时,重逢在春光落花里的青衣少女,十六岁的少年不敢去问公主的名讳,却偶然得知这一辈的皇子皇孙无论男女,皆是从玉。带着一丝侥幸,李玄烈问:“太子的生母难道是这位玳儿?老师,她究竟是何人?”
梁太傅手捋长须,不疾不徐道:“此人确实是太子生身之人,且是一位刘唐故人。”
“刘唐故人……难道……”李玄烈心中惴惴,信纸已被抓出一道皱痕,他望向太傅寻求一个答案。
太傅知他心思,摇头道:“五年前,元雨公主因叛乱之罪自裁于牢狱之中,这刘唐故人另有其人。”
李玄烈眼底沉下落寞,他继续问:“那会是谁?”
太傅一笑,将一块皇宫的腰牌放在李玄烈手中,缓缓道:“答案在江南,还请陛下自己去寻。”
“为何是江南?”
“因为这封信要寄去的地方,便是在江南。”
望李玄烈策马离去的背影,范愁有些担忧:“老师,国不可一日无君,本就有贼人居心不轨,现让陛下离开京城,保不准……”
梁太傅面色从容:“陛下如今只有十六岁记忆,还只是当年那个只会打仗的傻小子,他连政务都忘了如何处理,也帮不上什么忙,你老师我年事已高,实在是教不动陛下第二回了,先让他恢复记忆才是首要之事,让他去一趟江南,也许就都能想起来了。”
“再说,陛下此去江南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如趁此大好机会,替陛下好好清理一番宫闱,将那日的心怀不轨之人揪出。”
第一章 62
刘玳不爱风雨日,阴沉多悲戚,可江南的雨却不同,幽幽绵绵总是动人,似乎只教人忆起些风月往事。
朦胧雨色中,他一人撑起油纸伞,斜向手里牵着的小女孩,父女一道缓缓归家。
新家是不久前买下的宅子,多亏了李玄烈相赠的金银与他早年存下的一点积蓄,虽算不上大,但父女二人住着足矣。
前几日他送阿嫣去书院读了书,然而小姑娘却因犯了些事又被领回了家。起先是那群小孩笑阿嫣是蓝眼睛的胡虏,又动手推起了阿嫣要欺负,可阿嫣不是个好惹的,一拳打哭一个,小孩们吓得连叫姑奶奶,然而一转头就回去告诉了父母,书院的先生只想息事宁人,便委婉退回了阿嫣。
刘玳也不恼,亲自去接女儿回家,对阿嫣笑道:回头爹爹给你请个教书先生来家里教。
父女二人走得慢,将近门口时袖口已飘满细密雨珠。刘玳怀有身孕,虽还不显肚子,可雨路湿滑,仍旧万分当心。
只是抬起了头,便在家门口遇上个不速之客,刘玳一惊,纸伞脱手而落,被风一阵掀走。
阿嫣忙去跑去捡那伞,却追不上那阵急切的风,还是李玄烈去捡了回来,他将伞交还给了刘玳。刘玳迟迟不接,不动声色后退一步,刚要问他怎会出现在这,倒被李玄烈抢先开口。
“你是谁,我认得你吗?”
刘玳俊眉一蹙,浅浅眼波里升起疑色。
他许久未戴面具,改以原相貌示人,元雨公主与他如此相像,李玄烈不难猜到眼前人是谁,却还忍不住要多此一问,想既然自个儿谋朝篡位又怎会放过前朝旧主,想这废帝又到底与要寻的太子生母有何关系。
可这一问竟惹恼了刘玳,他夺过纸伞,凤眼一斜:“你站在了我家门口却说不认得我,可笑。”
说罢便带着阿嫣越过挡着的人走了进去,回头正要闭门谢客时,李玄烈一手按住了大门,解释道:“我失忆了,老师让我来江南,我寻着这封信要寄的地方找来,才找到了你家门口。”
听到这话,刘玳一脸不可置信,他压低了声道:“李玄烈,你是一国之君,不可乱开玩笑。”
“我既是一国之君,又为何要骗你?”
他说得恳切,不像在耍什么把戏,刘玳又问:“你是独自一人前来,那宝宝呢?”
“小太子吗,老师说替我照顾那孩子几日。”
“你……”刘玳信了大半,要真是往常的李玄烈,怎么舍得丢下宝宝一人离京。他叹了一口气,还是将人拉了进来。
李玄烈与阿嫣打成了一片。
早前在京城时见过面,阿嫣知道他是宝宝的父皇,对这位叔叔颇有好感,而李玄烈又会骑射,又会枪法,在阿嫣面前耍上一回,她便佩服得五体投地,非要李玄烈教教她。
请来的教书先生整日见不到这位阿嫣小姐的面,只因小姑娘早早逃去了李玄烈那耍刀弄枪。
得知此事,刘玳气得不轻,恨铁不成钢,终意识到溺爱绝非良策,于是拿着藤条去找阿嫣,吓得阿嫣躲到了李玄烈身后,“四书五经太难,阿嫣不是读书的料,也只喜欢练武,还是让阿嫣跟着叔叔一块儿练吧,说不准将来能去考个武状元呢。”
含辛茹苦养大的义女竟去学了李玄烈的样,刘玳气极反笑,扫了一眼看戏的李玄烈,对阿嫣道:“可当今律法,是不准女子入仕的。”
阿嫣泄了气,垂下脑袋一脸失落,可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忙扯了扯李玄烈的衣袖:“叔叔是皇帝,叔叔可以改律法吗?阿嫣长大了也想考武状元,我们女子也很厉害的!”
李玄烈蹲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不知是哄她还是当了真,他道:“好,我答应小阿嫣。”
“那我们拉勾。”
阿嫣翘起小拇指,迫不及待地晃着,李玄烈也翘出手指,同阿嫣的勾上,小姑娘顿时笑得开怀。
刘玳望着一大一小的身影,唇角不觉弯起,他握着藤条的手背在了身后,另一只手悄悄抚上小腹。
第一章 63
李玄烈此来江南只为寻人,他问过刘玳几回是否认得这信上的“玳儿”,刘玳却摇摇头。
明明只要李玄烈问一声他的名字就会知道答案,可他不问,刘玳也从不主动去说,似乎在怕失忆的李玄烈追根究底,又要掀起过往事。
李玄烈心安理得地在刘玳家中住下了,教着阿嫣舞刀弄枪,又偷偷带阿嫣去街上买她爱吃的冰糖葫芦,常人看他们俩也是像极了一对慈爱父女。
家中多了笑声,路过的刘玳常常也会驻足檐下,循声而去,目光落到庭中陪阿嫣嬉闹的人身上,看他一把剑挽起剑花,看他发带随风贴在脸颊,看他深邃眉眼却带张扬恣意。
似有一滴春雨滑落,搅弄缸中清水涟漪,一波荡起似曾相识的悸动。直到无声风过,刘玳才如梦初醒,他收回目光仓皇而走。
一连几日忙着打理着药商生意,刘玳操劳了许多,不曾有过的害喜反应出现,在李玄烈到来以后愈演愈烈。
晚膳时刚入了座,碗筷还没拿起,一闻到了肉味腹中便又一股酸水上涌,忍不住跑去门外呕吐。
李玄烈以为刘玳生了病,要扶着人去歇息。失忆后的李玄烈对待刘玳并不像当年那般剑拔弩张,作为借住的感谢,常帮了刘玳不少小忙,或帮他照顾阿嫣,或帮他去搬运药材。也不知是他少年时本就这样一个热心的人,还是面对刘玳时仍旧有些挥之不去的习惯在。
李玄烈身上带着股花香,是刚刚举着阿嫣折树上花枝时沾上的,清清浅浅有些好闻,恰好能压下反胃感,靠近时刘玳悄悄吸了一口,转头却躲开他的触碰,疏离客气道:“只是有些累,你去看着阿嫣吃饭,我回房歇一会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