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玳捏了捏义女的鼻子,“小阿嫣,连义父也敢取笑了。”

第一章 60

刘玳将陆夫人好心相送的安胎补品同那叠京城来的书信一块收了起来。他并非厌恶腹中胎儿,但要说极其喜爱这意外得来的孩子,也绝无可能,只是眼下还想不出个好法子来解决,于是暂且不管埋头他务,美其名曰顺其自然。

可孩子长在肚子里,总要一天天长大,总不能埋头到了生产那天,到时瓜熟蒂落孩子呱呱坠地,万事早已回不了头。

刘玳面露愁容,抚着肚子也不知如何是好。他怨起了远在京城的罪魁祸首,想那李玄烈是快活了,却要他来遭罪。

不过也幸好他来了江南,这里天高皇帝远,京城派来的人手也皆被打发去四处寻找暮生莲,李玄烈无从得知此事,不知便也无更多牵扯。

又逢相国寺祈福之日,李玄烈率众臣早早便出发,这几年来为小太子身体安康,祈福事宜他从未耽搁过。

自刘玳回来后,小太子因父子团聚又活泼许多,可好景不长近日又犯了症,病容憔悴血色苍白,像极了当年沉疴难起的刘玳,可他这样的幼小孩童却不哭也不闹,只轻轻与他的父皇说,病好那日还要给爹爹写信。

前不久宝宝开了蒙,由梁太傅教导,刚学会写了几个字便要给他远在江南的爹爹写信去,可惜会的字也不多,每封信仅能写上十余个,写错的却有一半。李玄烈却不以为意,与他写的那封叠一块,亲自替宝宝收入信封中,命人前去送往江南。

可也不知是江南路途遥,还是刘玳繁忙无暇,宝宝盼了许久也盼不到爹爹的回信,到最后自个儿先生了病,信也就此断了。

此行相国寺,李玄烈身旁带的亲信并不多,梁太傅年事已高不便多走,而范愁则被他留去照看小太子。

至于那宫中暂住的突厥公主,前几日殷勤地很,常变着法子与李玄烈偶遇于御花园中,可李玄烈却不喜她身上的诡异浓香,随意几句便将人打发走了。对于突厥来的女人,李玄烈总是带有偏见,他不清底细更不甚放心其人手段,便也喊范愁多加留意。

李玄烈仅在相国寺中歇一夜,他劳心政务又惦念孩子,按理说第二日便要返程,却不料当晚节外生枝,寺中来了人行刺。

万幸护卫的玄羽军来得及时,几个贼人俱被擒住,随行亲信又对外道陛下只受了点皮肉伤,无甚大碍,回宫照旧。

翌日,车队匆匆返程。

范愁与梁太傅已在宫门口等候多时,他们早得了昨夜送来密信,深知陛下绝非是寻常“皮肉伤”。

区区几名刺客,本算不得威胁,可偏偏李玄烈使剑御敌时突遭经脉逆行,口吐一口鲜血便不省人事,随行太医治了半宿,等醒来之时李玄烈无甚大碍。然唯一麻烦事,是他失了忆,登基了七年的皇帝竟以为自己还是当年那武安侯世子。

此乃内伤无从下手,饶是见多识广的太医也只能配上几副药以作调养,何时能忆起往昔,旁人帮不得,只得全凭陛下的造化。

眼看着座上的李玄烈,梁太傅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开口,目露疑惑的李玄烈却先问了一句:“老师,我何时当上的皇帝?”

太傅长叹一声,无奈摇摇头,只得将他如何起兵谋反,又如何逼迫刘唐皇帝禅位徐徐说了一遍。

闻言,李玄烈倒不显异色,只又问:“如今是新朝第几年了?”

“前唐终于长景七年,后陛下改立新朝,年号为承和,现已是承和七年,正是第七个年头。”

“七年……那我,那朕岂不是已近而立?”

十六岁的少年郎转眼成了而立之年的男子,失忆的李玄烈还未曾来得及接受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殿外又忽来一幼小孩童,迈着小步跑到了他跟前,小手拉着他的衣摆,软软说道:“父皇、父皇,宝宝要抱!”

宝宝仰起头等着,往常这时父皇都会亲亲一口再抱起他,可此时此刻李玄烈却俊眉紧蹙,望着这青胎丑陋的小孩目光疏离。

他连谋朝篡位的大事都已遗忘,又岂会记得自个儿已为人父,于是脱口而出:“谁家的小孩?”

宝宝一听,如同小猫般细细哭泣了起来,他本就生着病,一哭又差点儿喘不上气,梁太傅看着心疼忙先抱了起来,一边安慰着宝宝,一边用当年教训学生的口气,拔高了声调道:“这自然是你的儿子,大齐的太子。李玄烈,你难道连自己的儿子都认不得了吗!”

第一章 61

十二年岁月,回首物是人非。

昔日唐宫早倒去,江山改朝换代已数载,儒生梁太傅鬓角生霜,也成年迈之人。李玄烈来不及感慨这纷繁变化,便被推着去处理堆积如山的公务。只是如今一个毛头小子,哪懂该如何回复这些文武百官呈上的奏折。

梁太傅皱着眉看了半天一封经李玄烈朱笔批过的折子,无奈叹了口气,“罢了罢了,陛下,还是回去好好修养,早些恢复吧!”

李玄烈被太傅毫不留情地赶去了重华宫。重华宫里住的是他的小太子,前几日李玄烈认不出自己的儿子,惹得小太子哭了一夜,今儿似是生了闷气,殿门还禁闭着,李玄烈敲了几声都不应答。

宫人说是小太子还在睡,李玄烈不满,心道真是个懒小孩:“我……咳,朕像他这点年纪,一大清早就已经被父亲拎去校场训练了,现都快到午膳时辰,怎么还能赖着。”

他推门而入,誓要当一回严父。走到了床边,见那锦被拱起,想来自己那便宜儿子正躲里头呢,手一抓便将那锦被掀起,岂料底下竟藏着三个小娃娃,齐齐抬起了头,六只眼睛不解地看向李玄烈。

中间的丑娃娃李玄烈自然还是记得的,都说是他的小太子,可小太子左右两个一毛一样的小胖墩又是哪儿冒出来的?难不成也是他儿子?

“父皇!”宝宝见李玄烈迟迟不语,歪头喊了一声,稚嫩的尾音拖长了声,又乖又糯,像滩软化了的糖水,甜得李玄烈早忘了要做什么“严父”。

他又假作轻咳一声,端起了父亲样:“叫父皇做什么。”

“宝宝冷。”小太子缩了缩光溜溜的小脚,模样有点委屈。

李玄烈忙将手中被子放下,弯身往他们身上一裹,将孩子们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三个小脑袋。

望着近在咫尺的李玄烈,宝宝又喊了一声“父皇”,父子哪有隔夜仇,他早忘了前几日的事,还以为李玄烈是养他长大、最疼爱他的父皇。

闻声李玄烈低头,胎印下乖巧的眉眼映入眼帘,这孩子确实长得像他,尤其是这双眼睛。或许父子血脉相连,他才会对这孩子生出难抑的疼爱,哪怕只有十六岁的记忆,可一想到这小孩是他的儿子,便又似乎涌起了那初为人父时的喜悦与自豪。

李玄烈忍不住在宝宝额头上亲了一口,逗得宝宝“咯咯”笑,两个小胖有样学样,也要贴着宝宝亲,李玄烈一把抓住他们的胖脸,生出一丝不悦,警惕地盯着他们:“这俩小孩是谁?”

宝宝想了想,告诉李玄烈说:“是舅父家的弟弟。”

“舅父,何来的舅父?”李玄烈这才想起他还不知小太子生母的身份,只知他的后宫不曾立后,现无妃嫔,那他这儿子又是何人所生?难不成是已故之人?又或是哪个无名宫人?

眼见李玄烈又走了神,小太子拉了拉他的衣袖,期待道:“宝宝病早就好了,父皇今天是来接宝宝去书房写信的吗,已经好久没给爹爹写信啦。”

李玄烈一头雾水,“父皇不就是你爹爹?”

宝宝忙摇头,认真道:“父皇是父皇,爹爹是爹爹。”

童言无忌,李玄烈却留了心,转头拉来了范愁询问。范愁苦笑,真相如天方夜谭,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好在梁太傅及时解围,将手中一封信交与李玄烈。

“这是你未寄出的信,不妨看一看,或能想起些什么。”

李玄烈接过,细读纸上干涸墨字。信上写的不多,不是在诉说小太子的日常事,就是些贴心关怀话语,观至信尾他又重头回到了开头的“玳儿”二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