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刘玳转过头来,极为认真地看向他的眼睛,像是要从中看穿些什么,“是因为我是刘珠的软肋,还是因为……我怀了你的孩子。”

李玄烈一愣,“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刘玳苦笑,手抚在小腹上却无一丝慈爱温度,“又不是第一次,我怎么会猜不出。倒是你,总想瞒住我,是怕我亲手杀了它吗。”

“看来你也知道,我恨这个孽种。”

他以最平淡的语气说出了最残忍的话,将血淋淋的事实剖开呈于李玄烈面前,将腹中胎儿以“孽种”二字相称。

“为什么,为什么恨它,它甚至还未出世。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没有一点点想要留下孩子的想法吗?”

这下提问的人, 换成了李玄烈。

“你怎么会不知道为什么,我恨你,自然也恨它。在失去第一个孩子的时候你就该明白,那是天意,天意啊李玄烈,连老天都不愿让那孽种出世。”

李玄烈心中蓦然慌乱起来,刘玳明明就在眼前,却又像水中虚影一触即散。他想要辩解点什么,但脱口而出却是是一句:“你怎么能如此狠心。”

“你凭什么指责我!”无端的指责激怒了刘玳,他忽然歇斯底里地喊道,“他无辜,我难道有罪?是我生来畸形就注定要尝遍苦难吗?我这副身体,不是给你玩弄的!你要我像个女人一样一次又一次给你操,一次又一次怀上你的种,是你自以为是,是你一厢情愿,是你一直在强迫的我。李玄烈,你才是最狠心的那个人。”

刘玳死死盯着他,目眦欲裂,“你既然都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还要假惺惺地说不愿丢下我?我又何须你来管,我恨不得永生永世都再也看不见你!”

一道闪电划过,为这座阴云笼罩下的行宫带来一瞬的白昼。刘玳气息不畅开始异常地喘息,李玄烈踌躇着上前想要扶住他,却被一掌拍开。

“你从来不觉得恶心吗?爱着一个人,却将性欲发泄在另一个同她容貌相似的人身上,又为何还要对我也故作情深,你是在侮辱我还是在侮辱我的姐姐?既然把我看做替代品,就别再越轨,别再妄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你是不是以为打了一巴掌再赏个甜枣,我就会感恩戴德地爱上你?就像是刘珠在爱你一样?”

“我没有将你看作刘珠,我知道你是刘玳,你一直都是刘玳。”

刘玳讪笑,“是吗,可你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我都记着。”

“你说我与姐姐容貌相像,不让我出声,因为一出声便又不像她了,你还要我穿青裙扮作她,能抹上女子的口脂就更好,姐姐也爱抹口脂……这种种行为难道不是你李玄烈所为?难道不是你亲口说的要我做替身!”

李玄烈哑然,张开的手聚成了拳头收回袖中。

他已说不清对刘玳是何感情,是因欲生出的爱,又或是在怜惜他的那一刻就已沉沦。青年瘦削的背影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印刻心间,与那些不太愉快的回忆一起在心底蓄满,同时又生长出了难以言说、又不敢承认的某种情愫。

“至少现在,你在我眼中就是刘玳。我想要的也是你,刘玳。”

李玄烈伸出了手想去擦掉他眼角的泪水,可在刘玳的身前时却停下了。他明明想去触碰眼前的人,突然之间又变得小心翼翼,他不敢再碰,于是只拉住了刘玳的衣袖。

“你是刘玳,我知道你是刘玳,我对你好也与刘珠无关。你能不能,再信我一次?”

他深深地看着刘玳。仿佛此刻已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李玄烈早已放低姿态,如一个幼稚的孩童般,明知晓犯下的错不可饶恕,却还是倔强地、固执地,带着最后的希冀一遍又一遍地去解释,企图以哀求的语气换来对方慈悲与宽容的原谅。

闪电劈开苍穹 ,落下震耳欲聋的雷鸣,门窗齐震。回应他的只有这惊心动魄的一场风雨。

刘玳的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我与它,只能活一个。我与你,也绝无可能。”

“李玄烈,认清现实。”

第一章 29

暴雨下至深夜。

清河行宫外禁卫军以血肉之躯相抵,历经一夜,虽损伤惨重,但最终护送皇帝成功突围。

“突厥人狼子野心,即使刘珠与他们结盟,落入他们之手也不会轻易被放过,你只会再度成为他们的棋子,”李玄烈向刘玳伸出了手,“跟我走。”

雷声渐远,黑暗天际只剩残余的电光。兵戈声在一墙之外响起,杀伐的血腥气淹没在大雨之中,随着泥水冲入深山。

刘玳颤动的手仅与李玄烈相距一寸。刚才话说得太满,他以为与李玄烈之间早已无路可退只剩难堪,不曾想到了这个时候李玄烈还想着他。

他还犹豫着是否要搭上,却突然被一股大力拖起拉入了怀中。

“跟我走,”李玄烈又说了一遍,“起码我不会伤害你。”

闷雷失去了初生时的惊心动魄,只剩缓沉的余响,李玄烈近在咫尺的鼻息不断灼烧着刘玳的神经,最终在雨声与兵戈声中,他沉默着闭上眼点了点头。

七月末,刘唐旧部勾结突厥,叛军涌入京城,身在清河行宫中的天子被包围,虽于雨夜在一众禁卫护送下逃出,却又因一场半道突发的山洪而下落不明……

李玄烈在与刘玳失散的梦魇中醒来,他睁开了眼,只见到一方破败潦草的房顶。陌生的环境不免令人心生警惕,他想要起身坐起,下身却传来一阵骨头碎裂般的疼,他忍不住痛苦地“嘶”了一声。

恰好这时虚掩着的门也被打开,一道再熟悉不过的瘦削身影推门而入。

“你醒了?”刘玳说道。他穿着件不合身的粗布衣,眼底攒着一抹青黑,面色也有些难看,而手里拎起了一包草药。

“玳儿,是你,你还好吗?你那夜有没有摔着?”李玄烈一看见人就心切地关怀。

“我无事,你那日将我护得严实,只受了点不要紧皮肉伤。倒是你,腿摔坏了有些难办。”刘玳道。

悬着的一颗心暂且放下,李玄烈不甚在意自己的腿伤。他环顾四周,只见到墙壁上挂着的几张弓,又问:“这里是何处?”

“山上的一间小屋。我们被山中的一名猎户所救,他怕会被人发现,于是将我们安置在了山上,这是他平常存放打猎工具的屋子,虽简陋但也勉强能住下。”

“山中的猎户……他可信吗?”

刘玳扯着一丝尴尬的笑,“他猜出我们是行宫中逃出的,也知道追我们的是叛军。他说当今天子是位好天子,比前朝那不作为的病秧子好多了,这天下可不能再被前朝那群人夺去了,看我们应该也是当朝的大官,于是冒险救下。”

李玄烈忍俊不禁,说道:“倒是位深明大义的人。”

闻言,刘玳敛了笑意,将手中的草药甩到李玄烈身上,“既然你醒了,那就自己换药。”

李玄烈将草药捡起,朝着不悦的刘玳又笑了笑:“我昏迷了多久?”

“不多不少,正好三日。”

“三日,这三日都是你照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