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自己是她人生的污点,是早年私生活混乱的赃证,是绝对不能被逮住的把柄。
庄齐脸上露出一个极其讽刺的笑容。她说:“承认你和爸爸相爱过,还有一个女儿,这是很丢人的事情吗?”
蒋洁的口气已经近乎哀求,“当年的情况太复杂了,你不明白,这也是为了保护你啊,孩子。你不要怪妈妈,我十八岁怀上你,学习计划一度被打乱,后来你爸被提前召回去,你才八个月就离开了我,我也舍不得,但我一个学生能怎么办?”
她在混乱中理清了一些头绪。
庄齐隐约猜到了答案,就像摸到了串着鞭炮的那根引火线,所有的阴差阳错都是从这里引出的。
她扶着书桌喘了两口气,“你们为什么不结婚?等你毕业后回国,仍可以和爸爸在一起,不过是一两年而已。”
这句话似乎探到了她心里最隐秘的地方。
蒋洁的胸口起伏着,犹疑了很久,最终闭上眼睛,轻声说:“因为他是有未婚妻的,院儿里一起长大的姑娘,两家人已经谈定了婚期,就等着他回国后结婚。但他抱着孩子进门,这一下把你爷爷气病了,没两个月就撒手人寰。临终前,老爷子命令说,不许他娶我,还说我是个丧门星,你爸一向耳根子软,满口答应下来。”
庄齐年纪小,但也能想象出当时举步维艰到了什么地步。
别说是二十年前,老一辈思想的开化程度远不如今天,就是现在,大院也是个舌头底下压死人的地方。
一个成婚在即的男青年,抱着自己在异国和情人生下的女儿回到家中,必定是流言蜚语不断的。
庄齐想起了很多在过去解不开的疑问。
难怪周吉年他们这个年纪的人,一提起她的亲父来,脸上的神情都那么意味深长,仿佛有说不尽的韵事。
第45章 不好松手
chapter 45
向晚的微光里, 远处一片云林烟树,室内渐渐昏淡下来。
蒋洁开了灯,就依傍在五斗柜旁, 柔和的光圈在她脸上晕开,更添了三分颜色。
而庄齐的目光越过了她, 落在檐下那几盆寓意多子多福的石榴上。
她忽地嗤笑了一声, 庄家的男人都已经死绝了, 还留着这样的兆头, 好来刺谁的心呢?
庄齐理顺了整件事后,她站在后来者的角度, 客观地问了一句话, “如果当时我留在美国,爸爸不把我抱回来的话, 这一切能避免得了吗?”
爷爷要是不被气死,能多活几年,爸爸也许就不会积郁于心, 只好整日用工作麻醉自己, 怀着对父亲和家庭的愧疚,草草离开人世。
那么是不是每个人的命运都将被改写?
蒋洁苍白地摇头,“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要读书, 本科不够, 硕士不够, 我要在美国念完博士,没条件留你在身边。没有一个人为我着想, 我只能自己为自己想。”
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去推测而已, 更不敢承认因为她的利己,赔上了老爷子一条命,顺带也拿走了庄敏清的。
她不会用没有被挑选过的结局来惩罚自己。
尽管她看上去,似乎被陈年旧事折磨得不轻。
庄齐在这个房间里站了很久,膝盖已经开始酸痛。
可听来听去,想来想去,这个充满了戏剧性的荒诞叙事的祸首,似乎是她自己。只要她不出生,什么事都不会有。
庄齐有些难过地想,原来认不认妈妈都一样,她都是不受待见的那个。
害得她小时候还那么期待见到妈妈。
见了妈妈有什么好的?反而不如来时内心平静,甚至一点欣喜都没有。
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到门口说:“还是谢谢你让我知道这些,但我要走了。天太晚了,哥哥要找我的。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影响你的家庭和事业,告辞。”
“你不能走。”蒋洁急急地拉住她,“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先别走。”
庄齐低下头,看着她们连在一起的手臂,猛地用力抽开了。她说:“你还要说什么,说吧。”
蒋洁问她,“你是不是和唐纳言在一起了?”
见庄齐蹙了下眉,她意识到自己没立场说这个话,忙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是要干涉你的事情,我知道我没这个权力,但妈妈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他给不了你未来的,唐伯平不会同意他儿子娶你。你和他恋爱,是白白耽误了自己啊,齐齐。”
这是个不争的事实,庄齐也早就认清了。
在那个蓝得像梦境一样的夏天末尾,她站在北戴河的沙滩边和他说分手时,庄齐就对这件事情深信不疑。
之后种种,不过是在他们的结束到来之前,拼尽全力扑向心中摇曳的火光,哪怕它妖冶模糊,难分真假。
她只是不舍得离开他,并没有蠢到认为能和唐纳言永远在一起,他们早晚会分开的。
她把委屈、痛苦和不甘都装入一个套子里,不再试图用逻辑和理性去分析他们的关系,以此来消除对未知的恐惧和不稳定性。
而这个世界上,也没什么关系是恒久稳定的,稳定的只有分别。
这是她从小欠唐纳言的,她愿意用这种方式来还,直到掏空五脏六腑里的爱,再也还不起为止。
庄齐坦然地看着她,“我知道啊,但我就是爱他,离不开他,怎么办呢?”
蒋洁对她的不以为然感到生气。
她年纪太小,根本不知道用错痴心的厉害。
但她是吃过亏的,她明白深爱一个朱楼高门里的青年,是一件多要命的事。尤其那个男人的身上早有婚约,父母也看不上除此之外的女人,那份绝望是铺天盖地的。
蒋洁用力握了下她的手,说出的话也同样坚定,“你要离开他,必须尽早离开他,不值得在他身上浪费你的青春,你和妈妈去美国,我给你联系你专业方向的导师,好吗?”
庄齐笑了下,唇角的弧度抬得很高,笑容讽刺,“我不知道什么妈妈,从小到大,我身边就只有哥哥。我生病是他照顾,难过是他耐心哄着,犯错也是他教导,所有这些时候,妈妈都在哪儿呢?”
在每一个人都离开她,放弃她,因为各种各样被架上台面的理由,问心无愧去忙自己的事情,都不肯接手她这个麻烦的时候,就剩下唐纳言在精心呵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