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行在车厢的夹板内听着外面人声鼎沸,都城还跟他离开前一样热闹。只是如今这份热闹已不属于他。他刚刚经历亲人接连去世,耳目所至皆不能让他开怀。
马车慢慢停了下?来,似是到了城门口?,只听马夫跟一个城门小吏熟稔的攀谈起来。
“李大哥,赶巧了不是,今儿一大早您就上值了?”
那?被?尊称李大哥的,声音中略带疲乏笑道,“不是一大早,昨儿晚上就在这守了一宿了。”
“您这样辛劳,守着咱都城的安全,俺们都仰仗您呢!”
那?城门吏搜马车的功夫,马夫凑近小声说道,“俺还跟之前一样得进城拉人,马车里还带着些外地特色的糕点,味道特别好,俺们老大让俺晚点就送些到您府上,让您尝个?新鲜。”
那?城门吏了然,糕点嘛,必然是“贵重”的糕点,他应付公事一样搜查完,即刻给他放行。
跟于行想的一样,城门上果然有?他们的人。对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很?轻易就进了城。
都城内车水马龙,车夫没有?了发挥的空间,速度上慢了下?来。于行试着将绑在自己手臂上的捆绳解开,又从自己的小布兜里拿出一根锥形的工具,在马车行驶到一处人声鼎沸处时,他用力将挡在自己面前的门板撬开,周遭嘈杂的声音刚好盖过了门板撬动的声音。
他赶紧活动活动蜷麻的四肢,趁着车夫一个?不留神从左侧的车厢窗户跳了下?去。
在触及地面的一瞬,他立刻撒丫子朝马车行进的反方向跑起来,许是跳的急了,他的腿抻了一下?,跑起来一瘸一拐的。憋着一口?气连跑了二里路才停下?来。
见后面无人追来这才放下?心来,靠在街角的一处墙边大口?的喘息。待喘匀了,他闻到空气中飘来饭馆里饭菜的香味。那?味钻到鼻子里就勾得他肚子咕咕直叫。旁边的包子铺的伙计也?正?在铺子口?掀开蒸笼,露出里面白嫩嫩的小笼包来。他闻着那?包子像是三鲜味道的,在家时他娘就常常给他调这种?馅料。他深吸了一口?气,这馅儿调的可比他娘亲差远了。他娘亲蒸出来的比这个?更鲜香~
想着想着,他听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相公,三女婿总让咱等等,他在查着,再过几天?许就有?消息了,你说咱这都来都城一个?月了,怎么连行儿一点音讯都打探不着啊!”
“哎,别瞎想了,等消息就是了,你针线也?买上了,咱去饭馆吃点饭吧!”林氏这趟出门就是为买些针线,闺女天?天?忙的不着家,家里的东西该缝缝补补的也?没那?功夫捯饬。
她如今在这正?好有?功夫啊,想着帮忙缝补缝补,可是一问家里的线早就用完了,忙得没时间买新的,她就让相公陪着去针线铺子买上一些。正?好赶上饭点了,女儿女婿中午都不回来,岳知语才提议去下?馆子。
“下?什么馆子,花那?钱干嘛?这里的饭菜这么贵,咱能省就省些,京城居,大不易。咱还是多留些银子给于行是正?经。我看那?边包子铺的包子就不错,咱买上一笼就能对付一顿。”
岳知语被?林氏整无奈了,心说你儿子不缺你这仨瓜俩枣,可又不能跟她掰扯明白,只能由着她去买包子了。
顺着那?话音,于行看过去,那?分明就是他日思夜想的爹娘啊!他揉揉眼睛似是不敢相信,只一眼不错的看着对方。
岳知语两口?子买了包子刚要?往回走?,就见街角上站着一个?小乞丐。他衣服脏的已经看不出颜色了,头发跟一窝草一样顶在脑袋上,脸上也?脏兮兮的,看不太出容貌,唯独那?双眼睛颇为濡目的看着他们。
看着那?赤城的眼神,林氏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她不知为何从那?少年的身上看到了于行的影子,于行今年也?应该有?这么高了吧!
看那?少年一副凄惨的摸样,两口?子不免心里发酸。林氏从买的包子里抓出了几个?,用纸一包就递给那?少年。
“小郎,饿了吧,来~拿着~”林氏不由分说就递到那?少年手里。那?少年开始要?张嘴叫人,在听到林氏的话后又顿在那?儿,只愣愣的看向林氏,眼中似有?水光。
岳知语自认硬心肠,不知为何也?见不得少年可怜兮兮的样子,于是从怀里摸了一角银子放在少年另一只手里,“拿着,谁都有?难的时候,去找个?澡堂洗干净,买身衣裳寻个?茶馆,在堂子里跑跑腿也?能挣口?饭吃,以后会好的。”
两口?子就是普通的老百姓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不能普度众生。他们有?着最朴素的愿望,就是希望他们帮助这个?少年,换得一丝善报,让他们的于行在困难的时候也?有?人能拉一把手。
待看那?到爹娘的身影消失在人海中,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包子,两行清泪落下?。他刚刚以为爹娘将他认出来了,刚要?叫娘就被?他娘一声小郎叫得清醒过来。刚刚太过激动,他都忘了自己易容了,爹娘认不出他来。
他的话堵在喉咙里发不出来,要?说什么呢?他怕自己一时控制不住跟爹娘相认。如今他的境况十?分凶险,若是相认,他也?会让爹娘卷进这场权力的绞杀中。他不能害死爹娘,他不能再失去亲人了。所以他忍着,忍着,直到对方走?远。包子是什么滋味呢,含在口?里不知为何齁咸,一定是伙计调馅的时候洒重盐了~
待将包子吃完,他去了一家成?衣小店。那?店主开门做生意,什么人没见过,倒没有?因为他的寒酸样就拿大扫帚将他赶出去。他可是知道那?些在街边干乞丐的可不一定是真?的乞丐,许就是一份谋生的手段,装完乞丐赚了银钱再打扮回去。
那?店主料想这少年就是这一类人。尤其在看到少年选中了一套衣衫后,也?不还价,给钱的爽快样儿,愈发印证了他的猜测。他笑意盈盈的接过钱一边目送客人离开,一边道,“客官~您慢走?,有?需要?的再来光顾小店儿啊~”
于行买到衣服就去了一处街边的客栈彻底泡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衫,又将自己的脸面重新画了画。底色调的略黑了一点儿,也?是下?了狠心将自己画的比平日丑了许多,他心里有?了阴影了,就怕有?人再拿他当小白脸儿。
待收拾停当,他慢慢等着夜色的到来。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他要?去见一个?人,一个?皇祖父极为信赖的人,希望这回皇祖父没有?看错人。
终于夜幕低垂,夜色如同墨汁一般,将世间万物染成?了浓浓的黑色。天?空中零星几点星光,并没有?将夜色点亮。他就是在此?时推门出去,将自己掩映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
西二胡同的一处普通的民宅门口?,一声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胡同里的宁静。
“谁啊?”门房听到敲门声,看着外头的天?色,现在是亥时了,这个?时间即便是都城,也?都家家关灯落锁了,这个?时间有?人敲门由不得他不警觉。
只听一声清脆的少年声音响起,“是我,我找你们章指挥使章大人。”
这处宅子是大人一处隐秘的据点,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对方还是个?少年,他到底是何身份?要?不要?给他开门呢?
那?门房有?点摸不着头脑,可对方指名道姓分明就是认识大人的。拿不定主意,索性问一声大人吧。
见大人书房的灯还亮着,他也?不迟疑,直接敲了书房的门,跟大人汇报,让大人自己定夺。
章君屹此?时刚收到密信,他被?密信里的内容震惊的不能自已,震惊到他对这封密信的真?伪产生了怀疑,目光有?一瞬间的游离。
听得下?人的汇报也?猜不出来来人是谁。既然对方知道这处位置他倒要?看看对方是何身份。
于是他让下?人将人迎进前厅,他将书桌上刚收到的密信藏好,这才赶往前厅。
一进前厅他就看到了一个?少年的背影,看着有?点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正?琢磨间就见那?少年回身了。
是一张黑脸少年的模样,无端让他想到岳展。
他确定他没见过对方,谁知对方一看到他就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颇为熟稔的道,“章指挥使,孤可算寻到你了~”
这声音~这不是太孙的声音吗?平日刀山里来火海里去都面不改色的人,此?时面上也?难掩惊讶。尤其在听到对方自称“孤”时,印证了他心中的猜测。
“您~您是太孙殿下??”章君屹惊疑不定的问道。
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后,他又追问道,“那?你的面容怎么~~”
“易容术~孤的恩师教授给孤的,这是孤的底牌,你懂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示人~”
章君屹面上了然。太孙在民间多年,遇到机遇会一二本事也?正?常。
他与太孙日常多有?接触,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些细微的表情,这个?是伪装不了的,他干锦衣卫这个?行当,自然见微见著,所以立时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只是如何就到了将底牌示人的地步,他联想起刚刚收到的密信,面色凝重的问道,“敢问太孙,行宫是否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