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照影被她拥着,眼眶中也有水光浮现,喃喃道:“你都走出去了,为何还要回来呢?就这么舍不得这荣华富贵吗?”
谢汐楼拍着她的背,动作中全是安抚之意:“荣华富贵于我只是累赘。我最讨厌的就是这里,可这里有我放不下的人,有我需要做完的事,我必须回来。”
沈照影会错了意,将她推开,用手背抹掉眼角的泪,怒道:“放不下的人?你可知你放不下的人,每个都想要你的命!你若还念着我的救命之恩,现在就走,我助你离开华京,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来了。”
沈照影说得情真意切,谢汐楼却只能冲着她笑,笑容中全是苦涩:“我走不了了。莞尔,你知道我的,我从小就是这个倔性子臭脾气,吃不得一点亏。我死在这里,我的夫君死在这里,我若走了,别说这辈子了,怕是下辈子都安生不了。我知道这公道我可能讨不回来,但有的事,虽千万人吾往矣。”
沈照影想起小时候,她偷吃了沈惊鸿一个果子,沈惊鸿气得三日没理她,直到她还给她一个,二人才重归于好。
“确实是个倔脾气。”沈照影唇角有笑意,半晌叹息道,“沈惊鸿,我自小就羡慕你,羡慕你有大将军阿爹,有疼爱你的阿娘和哥哥,虽然你自小不在他们身边,但沈国公府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先紧着你。七岁那年,你入宫伴读,我也是羡慕的不得了,恼恨祖父偏心,责怪阿爹没本事……后来我才知道,这所有的好都是明码标价的,都是需要加倍奉还的。”她的眼中有无奈也有愧疚,“后来我入了宫,才知道你告诉我‘皇宫是个牢笼,没什么好的’并不是炫耀,但已经晚了……或者说,我也没有选择的权利。我和你,又有什么区别呢?”
谢汐楼看着她笑:“我们本来就没区别啊。”
年少时的稚嫩的不满和芥蒂在这刻终于散尽,余下的全是姐妹间的温馨。屋角的线香快要燃尽,是谢汐楼喜欢的味道,却也暗示着所剩时间不多。
谢汐楼将激动的心绪平息,看着面前之人,面露迟疑之色。沈照影瞧着她这般模样,哪里猜不到她在犹豫何事?她微微摇头:“别问,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我可以救你,却也要保护那些人。我劝也劝了,该说的也说完了,你若还执意去做,我不阻拦,却也不能帮你。”
谢汐楼叹了口气:“我懂了。”
沈照影看着屋角的香,轻声道:“我该走了。”她走上前,再次拥住谢汐楼,“姐姐,能再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这拥抱一触即离,沈照影正要将帷帽带好,离开这里,却被谢汐楼拉住手臂:“我还真有一事,需要你来帮忙。”
第129章 凤凰涅槃22大结局中
陆回离开第十二日,风和日丽,天气晴朗。
紧闭了多日的琰王府大门突然敞开,谢汐楼着素服自内而出,怀中抱着一只金丝虎狸猫,身姿清瘦单薄面容平静,不见丝毫悲色。
琰王府门前早有马车在等候,谢汐楼登车后,纸镇为其驾车,到沈国公府正门前方停。
昨日遣人递过拜帖,虽在丧期不该上门,但谢汐楼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必须要在今日见祖父一面,若错过怕是再没机会了。
开门的人得了叮嘱,看到是谢汐楼后忙不迭将其迎入门。沈城霁早在前厅等候,见到谢汐楼后轻声道:“那日去王府吊唁,未能看到你……节哀。”
沈城霁说得真心实意,但谢汐楼此刻并不想多聊这件事。她将怀中睡得正香的吃奴塞到沈城霁怀中,沈城霁被动接过,面现惊愕:“祖父不是将吃奴叫给你了吗?这是做什么?”
“这几日王府内忙乱,我腾不出空来照看她,暂且将它送回国公府照顾几日。”
吃奴被惊醒,似乎察觉到什么,琥珀色的眼睛望着谢汐楼,一刻也不肯挪开,口中喵喵哀鸣,毛茸茸的小爪子拼命向谢汐楼的方向抓。
谢汐楼摸摸她的脑袋,温柔安抚:“你乖乖在这里住段时日,等我忙完了再来接你。”
吃奴喵呜一声,挣脱出沈城霁的怀抱,翻身跃到地上向沈府深处跑,像是生气了似的,不愿再搭理谢汐楼。
谢汐楼瞧着她小小的背影,心如同被攥成一团,难过不能自已,只能逃避似的挪开目光,看向沈城霁,叹道:“还请沈将军带路。”
昨日递的拜帖写得清楚,谢汐楼今日来沈府是为了见沈国公,沈城霁虽心中好奇,到底没多问,引着谢汐楼向沈国公在的地方去。
二人绕过垂花门,到沈国公的院落中时,远远便瞧见沈国公的背影。
他似乎刚起不久,正在佛堂中礼佛。佛堂的门敞着,一眼便可瞧见前方的佛龛。
佛龛中玉佛神态慈祥,看众生如一。佛像前佛香袅袅,朝阳在这薄薄烟雾中似有了实体,沈国公站在其中,虔诚默念经文,不知不觉间染上了佛意。
谢汐楼的脚步停在佛堂门口,视线越过前方的沈国公,和那佛像对视,半晌轻笑出声,声音中有淡淡的嘲意:“沈家满门从戎,杀气重,血腥气也重,是以,沈家自祖上便无人信佛,唯恐身上的血腥气惹怒佛祖,反倒坏了事。这佛堂中佛像摆了多年,一直是个摆设,就连佛前的供果也是挑吃剩下的……怕是连这佛像也没想到,还辈子还能等到个虔诚拜佛的人吧。”
沈城霁听到这话皱起眉头,只觉得谢汐楼今日怎么这般无礼。沈国公闻言动作顿住,转过身来,看向说话之人。
谢汐楼逆光而站,朝阳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正正好盖住沈国公半个身子。她看着面前养育、陪伴她长大的人,心早就碎成千万片,此刻只能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沈国公看着她,视线似有恍惚:“你是谁?”
“你觉得我是谁?”谢汐楼笑得敷衍讽刺。
沈城霁再无法容忍,开口怒斥:“殿下,我沈家念着你与家妹的关系,对你客气忍让,还请您自重。”
“城霁,你下去。”沈国公突然开口打断他的话,声音中有细微的颤抖。
谢汐楼勾起一侧唇角,邪气四溢:“不,哥哥留下。”
“哥哥”二字一出,沈城霁呆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封锁的记忆重新被翻出,疑惑而震惊地望着谢汐楼:“你叫我什么?”
谢汐楼没看他,目光依旧停留在沈国公脸上。她不敢有丝毫分神,生怕一不小心失去所有对峙的勇气。
沈国公胸口起伏,须发微微颤动:“可是雪奴魂魄归来?”
“你怎知我不是雪奴呢?”谢汐楼跨过门槛向前半步,眼眶微微泛红,“你怎么就这么确定,雪奴死了呢?你是不是见过雪奴的尸体?”
沈国公退后半步,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个字。
饶是沈城霁再迟钝,此刻也意识到事情的古怪。他的视线在谢汐楼和沈国公的脸上反复横跳,犹豫片刻后站到谢汐楼面前,挡住她向沈国公逼近的脚步。
“殿下,止步吧。”
谢汐楼停住脚步不再向前,双眼却还在盯着沈国公,说出口的话字字句句全是哀意:“我一直不愿意相信沈惊鸿的死会与你有关,致使所有的证据都摆在眼前,却仍旧像是缺少某一环,无法串联。陆回死后,我翻看他的遗物,发现了一份被藏起来的卷宗。卷宗上说,沈惊鸿死后没几日,沈国公府有三个杂役因误食毒蕈而亡。陆回找人挖开过这三人的坟墓,发现他们均是被利刃抹了脖子而亡。那痕迹右高左低,出手果断,横穿整个脖颈,深可见骨,是沈国公您平日战场杀敌的惯用招式。另外,这三句尸体的手上、衣袖处有沾染火油的痕迹,衣角上也有未清理掉的稻草。”谢汐楼轻笑,不知是在嘲笑谁,“这时,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在逃避的是什么……陆回将这案卷藏起来,怕是想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再交给我……可惜他至死也没等到这个机会。”
曾经以为来日方长,他还有漫长岁月可以陪着她一起找这个答案,却终究敌不过天意。
谢汐楼的话彻底击垮了沈国公,让他在一瞬间佝偻起身子,一遍又一遍重复,不知在说服谁:“都是为了沈家……都是为了沈家啊!”
谢汐楼早就猜到会是这个答案,如今真的听到了,心中倒反而轻松不少。
她转身看向门外。
院中的花草树木抽出新芽,枝头挂着如碎星般的花苞,有几朵耐不住寂寞先一步绽放,小小的甚是可爱。有风经过,树叶随风舒展,有雀儿成双成对飞过,叽叽喳喳,落在树枝上,依偎着歇息。
如此鲜活的世界,容不下陆回,也容不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