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娇纵蛮横,不识人间疾苦,只知道和堂姐争风吃醋的沈家二娘,如今也嫁了人,有了愁绪,眉眼如蒙了一层灰色的纱,再也回不到少女时。
少时的沈照影总是吵吵嚷嚷说要进宫,嫉妒能在宫中行走的沈惊鸿,如今她如愿钻进了这偌大的皇宫,心中愿望可算实现?可感到满足?
从思政殿到御花园,会经过薛太后所住的兴庆宫。二人刚走到兴庆宫不远处,一声尖叫刺破云霄。谢汐楼被惊得脚步顿在原地,倒是沈照影和附近的宫人像是早就习惯了是的,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宫墙高耸,看不见院内情形,谢汐楼快走两步,追上沈照影,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可是遭了贼?”
这话逗得沈照影扑哧一笑,微微侧头,压低声音:“是薛太后。薛太后最近似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梦魇得厉害,经常嚷嚷些莫名其妙的话,像是什么‘不要过来’,‘和我没关系’之类的。白日倒还好,有一天夜里,她突然大吼大叫,吵得半宫都不得安生,那才瘆人。”话音落下,她想是突然发觉说多了,不忘嘱咐道,“本宫就是随便说说,莫要同他人讲。”
谢汐楼含糊着点头,接着问道:“会不会是染了什么病?”
“薛太后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每日都要寻御医来请脉,可如今也好几个月了,依旧没什么起色。依本宫看,不如去道观里请个道士驱邪祟,或是去太川寺找和尚念经镇魂,方才是正道。”
许是薛太后的事拉近了谢汐楼和沈照影的距离,到御花园时,二人
的关系已然亲近自然不少。沈照影的脸上有了笑意,谢汐楼被惊吓的心情也逐渐平静。
御花园的腊梅开了不少,金灿灿的花朵挂在枝头,小巧玲珑,香气袭人,风急时可绵延数百丈。二人站在腊梅树旁,赏花闲聊,让谢汐楼觉得有些好笑。
她和沈照影做姐妹时整日掐得不可开交,恨不能日日去演武场打上一架,如今成了陌生人,反倒能平和聊天,如朋友一般……人有时可真是古怪得莫名其妙。
沈照影自然不知谢汐楼在想什么,她按照陆既安的嘱咐,一板一眼将陆回和谢汐楼的事问完后,想起了前些日子听到的传闻,伸手按了按鬓角碎发,装作随意地问道:“听说,你和沈惊鸿是朋友?”
“是,妾与明德皇后曾是好友。”
“明德皇后”四个字像是一个开关,让沈照影眼里的暖意淡了几分,嗤笑道:“明德皇后……生前没享受过做皇后的荣光,死后背个虚名有什么用?沈惊鸿那人,一辈子畏手畏脚,小心谨慎如履薄冰,所有的聪明才智都用在和我斗嘴、争抢祖父疼爱上了,结果到最后落了个被人抹脖子的下场,也不知道她后不后悔。”
沈照影的话如重锤一般击打在谢汐楼的脑袋上,让她眼前冒着金星,耳边尽是嗡鸣。她的心凉了半截,攥紧拳头,垂着眼遮掩住神色:“沈妃娘娘怎知明德皇后是被人抹脖子而死的?妾记得,大理寺对外宣称明德皇后死于火灾。”
沈照影一愣,这才意识到她刚刚说了什么。她微微拧眉,懊恼中混杂着几分不耐烦,扬起声音:“随便猜的,你管这么多作甚?有问题去问陆回,他知道的可比我多多了。”
谢汐楼的心像是灌了水似的,沉重得难以呼吸,一时间没再说话。沈照影也没了聊下去的心情,再次带上了那副娇滴滴的宠妃面具,伸出手指指面前的腊梅树:“那朵花不错。”
身边侍女忙不迭将那朵花连同着一小段树枝剪下,递给沈照影。
沈照影没接,掩着鼻子道:“香死了,拿远些。如今花也赏完了,本宫也乏了,要回宫歇息了。谢姑娘可自行在这御花园中走走逛逛,或是随宫人回思政殿附近,等琰王殿下也可。”话说到一半,她似彻底失了耐心,恹恹道,“做什么都随你,记得替本宫向琰王殿下带声好。”
第114章 凤凰涅槃7赠玉之人
沈照影和侍女们离开后,御花园中只留下了谢汐楼和两个宫人。
谢汐楼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眼前只剩层层叠叠的腊梅,再瞧不见人影时,依旧没动作,心中杂乱如麻。
平心而论,她与沈照影关系确实算不得好,但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姐妹,有些情谊在。更何况二人自小同受祖父教导,本性都不坏,沈照影虽刁蛮,却还算个良善之人,怎么可能会生出杀害同族姐妹的歹毒心肠?
她如何都无法接受,杀害她的刺客和沈照影有关。
一旁的宫人不知她在想什么,犹豫着开口:“谢姑娘,可是也要摘花枝?”
谢汐楼方才回神,微微点头,接过宫人递来的剪子,随意剪下三枝挂满腊梅的枝桠,捧在怀中:“走吧,回思政殿。”
……
进宫时天还未大亮,离开时却已近黄昏。
马车自蓬莱殿驶出,向宫门的方向平稳行进,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响声清脆,风中似残留阵阵腊梅清香。
马车中,谢汐楼与陆回并肩而坐。谢汐楼的表情凝重,盯着前方悬挂的夜明珠,久久没有动作。
在御花园折的三枝腊梅中的两枝赠给了太皇太后和沈亦宁,最后一枝被谢汐楼抱在怀中,随马车行进颠簸坠落几朵在她的裙摆上,香气愈加浓烈,弥漫整个车厢。
陆回挑了一朵完整的,别在她的鬓角,笑道:“想什么呢,这般愁眉苦脸?”
刚刚在太皇太后处尚能勉强平静纷乱思绪,与众人玩笑几句,如今上了马车逐渐远离皇宫,谢汐楼再无法克制,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沈照影说的那几句话,纠结于她和她的死是否有关。
她掀起厚重的窗帘,眼见着已然出了宫,才放下心,小声将刚刚的一切说与陆回听,末了问了一句:“当年事发后,你可查过沈照影?”
陆回正将腊梅一朵一朵往她的发髻里插,闻言动作一顿,给了一个颇为肯定的答复:“与她无关。”
谢汐楼皱眉,格开他的手,有些不悦:“殿下这是何意?”
陆回瞧着她薄怒的模样,玩心顿起:“我的意思是,沈妃与你的死无关,我信她。”
陆回表情认真,唇角笑容不散,谢汐楼转头看着他,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我在冤枉她?”谢汐楼怒从中来,冷了脸色,挪了挪屁股,尽可能拉开与陆回之间的距离,“我瞧着殿下信沈妃胜过我,真真让人心寒。”
这幅气鼓鼓的模样,与她平日里全然不同,瞧着可爱极了,让陆回邪念丛生。他有心多逗她几句,却又不忍让她气得太久伤身体,干脆将她拉入怀中,闷声轻笑:“卿卿这是醋了?”
谢汐楼挣扎着想要反抗,发间腊梅落了一地,反被他拥得更紧,抚摸着她的后背肩头,安抚她的情绪。
陆回思索片刻,在诺言和夫人之间毫不犹豫倒戈向后者:“她自然不是杀你的凶手。你曾问过我,是谁告诉我的消息,托我将你从火场中救出,我本答应过沈妃将此事忘记,不再对他人提起,如今还是破了这诺言。”
谢汐楼呆住,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当年是她找到我,让我去救你的。”陆回亲了亲她的额头,将那许多年前的往事说给她听,“你出事那日的傍晚,沈妃乔装打扮在我府前徘徊,被值守的人瞧见,报给了堂木。堂木自然认识沈家二娘,便带着她去找了我,告诉我今夜会有人去刺杀你,求我救你。”
“无凭无据,你如何会相信?”谢汐楼拧眉。
“我确实不相信。沈国公府守卫森严,家中护卫皆身手不弱,若你真的有难,沈妃为何会舍近求远,来找我求救?我问她原由,她却怎么都不肯说。”
谢汐楼越听越奇怪:“那你为何还是去了?”
“因为这是桩稳赚不赔的生意。若能救下你,你是未来的皇后,必然会感激我;若救不下你,让我派出的人撤回便是,不会留下一丁点痕迹,让其他人知晓我的人去过。”陆回顿了顿,叹了口气,“不过沈妃提了一个要求,说若是无法救出你,请我将你的尸体带出。我问她为何,她不肯说,只告诉我若真的抢出的是尸体,再告诉我原因。她知我与她、与你、与沈家没有交情,便许了我一诺。她的诺并不值钱,但或许是命中注定,那日我恰巧无聊,想要找个乐子,于是真的派了两个人去了沈府,将你带了出来。”
谢汐楼安静听着,只觉得世间事真实奇妙。她听得入迷,追着问:“后来呢?”
“她一直在王府等,很是焦急,直等到你的尸体被带回,瞧见你身上的玉佩,才松了口气。后来她便将关于这玉佩的事告知于我,托我将你安顿,说过些时日,你便能复活。”陆回想起那日的情形,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说也奇怪,我竟然信了。可将你安置在王府中太过危险,我便将你送去了太川寺,交给了虚无。再后来的事,你便都知晓了。你的死或许与沈家有关,致使沈妃不得不向我求援,但我觉得,此事约莫同她没什么关系,不然也不会绕这么大个圈子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