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停地做梦，梦到草原上，梦到那些狼，他梦到伊尔丹十六岁时将狼王的尸身甩在他面前，深邃如鹰隼般的眸子里布满狡黠，梦到乌累若在乌孙国的雪地里连爆两匹狼头，拭干匕首上的血心慌地看着他。

他梦到伊尔丹将他扛在肩上，打他屁股，他梦到乌累若将他护在身后，拔出刀来，向昭珏宣战。

他梦到乌苏湖上的月亮，白如玉盘，比汉宫里还好看。

他的夫君跳到河里为他捉了一条鱼，上身赤膊，整个身体都湿淋淋的，那把锋利的匕首深深插在鱼的心脏上，刀尖泛着冷寒的光。鱼在跳动，哗啦一声，水里又钻出来一个人，那人扎着小辫子，匕首上同样刺着一条鱼，欢笑道：

“哥，我的鱼比你大。”

乌累若摇摇头，对他道：

“乌齐娜，过来。”

他听话地走过去，他的夫君摸摸他的头，宠爱问：

“喜欢这里吗？”

夜色下的乌苏湖在月光的照射下，白如明镜，晃着星星点点的波光，他们烤着篝火，吃着鱼肉，他喜欢。

远处，草原上的狼群在呼嚎，伊尔丹站起来，身上还湿着，裤子都在滴水，对着月亮，也深深地嗷了一声。

他永远记得那时候他们的侧影，他们像狼一样，他是他们的小羊。

191

昭珏即位第十二年冬，匈奴使臣再次来到洛阳，请求两邦交好。现在两国边境的商贸只开了一半，昭珏颁布皇令，禁止贸易这个，禁止贸易那个，有心为难匈奴人。

扶罗这次派来的使臣很有诚意，让步很大，甚至愿意将两国一直争让不休的一大块地让给汉朝，只求汉朝的皇帝能够完全开放商贸，准许胡人到内地经商。

昭珏听着使臣那些诱人的条件，有点动摇。收复父皇在世时丢失的城池和土地一直是他的夙愿，如今匈奴人拱手奉上，他有什么不情愿的呢。只是匈奴人的要求有点过分，希望汉朝的皇帝放下过去的成见，准许匈奴的两个王子来到洛阳。

昭珏一听又要火冒三丈，那两个不要脸的蛮人，自己放了他们还不满意，还打着自己皇后的主意。

使臣见皇帝脸色狰狞，立刻不敢多说话了，鞠躬向皇帝送上礼物。

送的都是匈奴的特产，皮毛，宝刀，美酒，香料。昭珏瞧不上，象征性地回了一点礼，抠门得很。使臣又鞠躬，说扶罗单于最小的王弟还有礼物送给他。昭珏一听又要火了，眉毛都阴狠地竖起来，就看到苏日勒穿着白色的胡服，牵着两头刚生下来不久的小狼崽子，跪在昭珏面前，说这是他两个弟弟最好的玩伴，献给尊贵的皇帝陛下。

昭珏看着大殿下方那两头胖乎乎滚来滚去的灰色小狼崽，想到那两个小龙儿，心软了一点，不是滋味问：

“你的两个弟弟还好吗？”

苏日勒难过道：“弟弟们很思念将他们带大的父皇，我刚学会带弟弟，带得不好，弟弟被我养瘦了。”

昭珏就很难过了，顾及这是在大殿上，下了朝才将他私自叫到身边，问两个小龙儿的情况。

苏日勒还抱着那两只小狼崽子，狼崽子估计饿了，在他怀里滚来滚去的，嗷呜嗷呜，要奶吃。昭珏看着那两头胖乎乎的小狼，就想到他的两个小龙儿，也招人喜爱得很，忍不住摸了摸。

苏日勒又将小狼献给他，请求道：

“陛下，请允许我的两个弟弟回到洛阳吧，他们一点也不适应草原上的生活，我害怕弟弟在草原上长不大。”

长不大是很委婉的说法了，苏日勒就差说他们要夭折了，昭珏就慌了：

“怎么会适应不了呢？朕……朕不是还让两个奶娘护着他们吗？”

苏日勒流泪：“奶娘也适应不了草原上的生活，刚到王庭就生病了，弟弟们喝不了人乳，喝羊奶会吐。”

昭珏气道：“朕送的奶娘病了，你们就不会找吗！”

苏日勒难过不已：“王庭的大人们，不喜欢弟弟……”

昭珏脸都气白了，大吼一声：“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他巴心巴肝给别人养了这么久的儿子，竟然遭到那帮蛮人的嫌弃！他们的生父都是废物吗！为什么不护着他们的儿子。昭珏又问了一阵，才知道乌累若跑了，伊尔丹也是个没用的，带不好儿子，只会日日喝酒买醉。

昭珏冷笑不止，那两个蛮人，当真该杀了他们。

192

昭珏将那两头小狼崽子抱到了汉宫里，去哄昭梨儿开心，他现在没收了昭梨儿的鞭子、匕首、胡服，不准她扎小辫子，不准她用手抓饭，昭梨儿虽然很多习惯都改了，但时不时还是向他提到父王。

昭梨儿人小，很多事情不懂，昭珏也不向她解释，只是说她两个父王有事回草原上了。昭梨儿其实隐隐约约明白他父王和父皇的关系，美人受在草原上向她简单说过，乌累若也没避讳她这点，她知道自己父王是犯了错，被他父皇赶走了。

昭珏到了玉梨宫，就看到昭梨儿闷闷不乐地骑在她的小马上，那匹小马长得比她快，也比她高多了，她现在要侍官抱才能够得着马背。

昭梨儿远远看到她父皇过来，策着马儿跑近，宫里除了皇帝，其余人都禁止骑马，只不过昭珏宠他女儿，这方面一直都很大方。昭梨儿眼尖地看到他父皇牵着的狼崽子，奶声奶气道：

“父皇，那是小狗吗？”

昭珏神秘一笑，逗他女儿：

“快下来看，父皇给你的礼物。”

昭梨儿就欢欢喜喜被侍官抱下马，蹲在地上看清楚了，是两头胖乎乎的小狼崽子，惊喜道：

“父皇，是小狼！！”

昭珏看她高兴，得意道：

“喜欢吗？喜欢父皇就将它们送给你。”

昭梨儿高高兴兴点头：“嗯，谢谢父皇！”

她太喜欢了，比小狗还喜欢，这是来自草原上的礼物，她很感激她的父皇体谅她。小狼还小，要喝奶，宫里没有母狼，昭珏又命人找了一条正在哺乳的母狗，专门喂这两头狼。

结果昭梨儿得了狼崽子太高兴，当天就向她的夫子说了，夫子听说皇后最近郁郁寡欢，日渐消瘦，就让她将两头狼崽子带到她的母后那儿看看。

当天晚上，昭梨儿用了膳，就牵着她新得的两头狼崽子去见她的母后。昭珏正在凤栖宫批章奏，美人受坐在软榻上，手里抱着一个小暖炉，失神地看着外面的白雪。他瘦得下巴都尖了，当晚又没吃多少东西，昭珏千哄万哄他才喝了一碗汤，喝了还干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