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啊,我?和?你们一起!”易微吃完了糖墩儿,又把手伸向一盒绿豆糕。
“我?倒是认为,今晚不宜行?动。”柳七想?了片刻,缓缓摇了摇头。
白莲弥勒(七)
“柳姐姐, 这是为何?”
“今日,我和寒江一路下山,沿途见?到了数株莨菪花, 可知这种植株在山中极为常见?。我记得, 昨夜那觉玄大师作势要吃下莨菪的根茎,现在想来皆是佯装作态,及至后来,他遣人将戒嗔小和尚拖走,不允他辩解, 只怕也是权宜之计,对我们早已生了疑心。”
“停云所言甚是”,沈忘连连点头,眸中满是赞许之色:“所以, 我们今夜就好好休息, 让他们放心大胆地祭祀。待到他们彻底松懈下来, 我们再来个回马枪, 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程彻也若有所悟:“这就跟战场之上攻城拔寨是一个道?理, 白日里不打, 刚入夜也不打, 偏要等?到后半夜所有人睡熟了再白刃冲锋, 原来这?探案和杀敌殊途同?归啊!”
易微看着众人都默契地亮起了休战的白旗,也只得将心中的兴奋与期待全数压了下去。她使劲咀嚼着将两颊塞得鼓鼓囊囊的绿豆糕, 暗自叹了口气。
“易姑娘”,沈忘看出了易微脸上的纠结,轻声劝慰道?:“若是夜里的确有不得不出去的事情发生, 便喊着停云陪你一起。”
他知道?易微是受不得强压之人,便小心地给她开了个口子。他们两个大男人总不能时时刻刻盯着人家小姑娘有没有好好睡觉, 相反,柳七倒是能做到这?点。就算易微有什么?古灵精怪之举,相信以柳七老成持重?的性格,也定能管治得了。
然而,沈忘万万没有料到,夜里还是出了事端。
凌晨时分,易微被腹中的一阵焦灼扰醒,烦闷地睁开了眼睛。因为白日里去了集市,是以她一路走一路吃,肚子里塞满了各色小吃糕点,连晚上饭也没有吃。然而这?些小点心并不垫饥,再加上易微多动易饿,所以子时刚过,便饿得再也睡不着了。
易微的性格从不藏私,是以好东西也都是大家分享,她把自己那一份零嘴儿?吃了个精光,剩下的都给了程彻和沈忘。此刻夜深人静,她总不能偷偷跑到别人房里,把好吃的再摸回来吧?她垂死挣扎了片刻,决定喊着柳七去后厨寻些吃食。
然而,刚蹑手蹑脚走到柳七床边,她便又改变了主意。这?几日,柳七花了大量的时间,点校李时珍寄来的《本草纲目》初编,几可?算得上是废寝忘食。此时,她满心满眼都是草药学集注的柳姐姐,正以一种非常规矩的睡姿侧躺在床榻之上。轻柔的月光收敛光华四射的翅膀,栖在她狭长?的睫毛间,让她的面容呈现出一种苍白而破碎的憔悴。
易微给柳七轻轻掖了掖被角,心中暗叹:只是去后厨拿个馍,那大狐狸脑袋后面又没长?眼睛,应该不会发现我。再说了,柳姐姐睡得真?么?香,我若此时把她叫醒,只怕她一晚上都不得安寝了。
心下有了计较,易微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从门缝间向?外张望。说来也奇怪,昨夜大张旗鼓将后院儿?堵了个严实?的僧人不见?了,月亮门处来回巡守的僧人也消失了身影,寺庙里空空荡荡,似乎醒着的,只有易微一人。
易微心下暗喜,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房门,一矮身钻了出去。今夜的月色格外通亮,圆月四周环绕着七彩的晕影,将四下里潜藏的污浊与晦暗,尽数展露于天光之下。
易微刚开始还抱着十二万分的谨慎,可?从厢房到后厨的路上竟是一个人影都没有见?到,连大雄宝殿都空无?一人,只余一盏长?明?灯影影绰绰。是以,眼瞧着后厨越来越近,易微几乎是躲也不躲,大摇大摆地快步走了起来。
突然,寂静无?人的院落中响起了一丝不合时宜的哀哭之声,就仿佛绷得极紧的弦骤然断裂,那尖锐却微弱的声音宛转哀切,断断续续,时有时无?,让易微倏地收住脚,额头瞬时冒出了一片细密的冷汗。
易微只觉得喉咙有些紧,她强自咽了一口唾沫,湿润了一下干燥的喉咙,缓缓转头,寻找那幽怨之音发出的地方。那声音虽是飘渺几不可?闻,但却始终不曾止息,可?朗月普照,整个院落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又哪里有人深夜哀哭呢?
易微向?着声音飘来的方向?挪动了两步,可?又觉得不对,只得再退回原地。这?哭声仿佛游荡的幽魂,时远时近,难以琢磨,易微原地转悠了两圈,方才?确定了那哭声大致的方位。此时的她,早已忘记了腹中的饥饿,心中暗道?:“难不成是那个失踪多时的小沙弥?听声音倒是有几分相似。若是能将这?小沙弥找到,从他口中问出点儿?什么?,柳姐姐还能不夸我?”
想到白日里柳七欺霜胜雪的明?媚笑意,易微心下笃定,向?着后院垒放的几块山石走去。
第?二日。
柳七自醒来便没有看到易微,最?开始柳七还以为易微在房里闷得耐不住,跑到沈忘处玩儿?了。可?当她发现沈忘的房门也紧紧闭合,明?显尚未起身,心中便隐隐起了不详的预感。
易微的靴子被穿走了,数件新添置的换洗衣衫却是一件都没有带走,可?见?是临时起意,离开了厢房。柳七又里里外外找了一圈,连后厨都跑了一趟,却始终没有发现易微的踪迹,便直接把尚在睡梦中的沈忘和程彻喊了起来,商量对策。
刚开始程彻还打着哈欠,一脸疲惫,可?听到易大小姐不见?了,整个人都惊得哆嗦了一下,困意也一扫而空。
“阿姊,你……你都找过了吗?”程彻一紧张就容易结巴,此时更是话都说得颠三倒四了。
“我里里外外都找遍了。也是怪我,晚上睡得太沉,根本没有发现寒江是什么?时候离开房间的。”柳七面色沉郁,显然极为自责。
“停云,你刚才?说你去了后厨?”沈忘尚能保持冷静,认真?分析道?:“那些僧侣有什么?反应吗?还是说仿若无?事发生,各做各的事?”
“我推门进去的时候,那几个正在备斋饭的僧侣只是停下来看了我一眼,倒是没有主动搭话,感觉他们好像根本不知道?寒江失踪一事。”
“那……那是不是说明?,微儿?姑娘并没有走远,只是随便溜达一会儿?,过不多时便能回来了?”程彻强自镇定下来,学着沈忘的样子分析道?。
“寒江的性格虽是跳脱,可?毕竟知道?轻重?缓急,不会连招呼都不打,就离开这?么?久。”想到平日里形影不离的易微此时下落不明?,柳七的眉头便皱得更紧了。
沈忘思忖着,指节不自觉地在桌上敲击,半晌方道?:“我们这?就去找那觉玄大师探探口风,只记住一点,全程由我来负责问话,无?论那觉玄答什么?,你们都要保持镇定,莫要出言反驳。”沈忘转头看向?脸色发白的程彻,安抚道?:“清晏,要不然你就留在房中,等?我和停云问出个所以然,便立刻回来告知于你。”
“不行!”程彻几乎是想也没想就抓住了沈忘衣服的下摆,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诚挚缓缓道?:“我现在在屋里坐不住,无?忧。我保证不添乱,你带我去吧!”
沈忘点点头,和柳七、程彻推门而出。
白莲弥勒(八)
三人刚行到?月亮门处, 却见觉玄大师率领一众僧侣正于前院候着了。觉玄肥白滑腻的面庞上洋溢着和蔼可?亲的笑容,似乎早已料到会和沈忘一行狭路相逢。
“阿弥陀佛!三位施主,昨夜睡得可?安好??”觉玄大师动作夸张地念了一句佛号, 双手合十, 勾起的嘴角几乎扯到?了耳朵根,让本就焦躁的众人看得甚是堵心。
“承蒙大师挂怀,我们几人自日落之后便关门闭窗,卧榻安歇,实?在是因为前日夜里诵经声不?断, 佛号震天,着实令人辗转反侧。”沈忘脸上带着笑,眸光却是冰寒,冷冷地注视着觉玄表情的细微变化。
果不?其然, 在说到?众人被前夜的诵经声吵得睡不着觉的时候, 觉玄的脸上笑容一滞, 但也只是转瞬之间, 便被更造作的笑脸所取代:“哦?前日里上过晚课, 贫僧与众弟子便睡下了, 实?在不?知施主所言诵经声从何而来。”
“只怕是佛光普照之下, 施主梦中偶得吧!善哉善哉!”觉玄身后的一名僧侣接过了话茬, 自圆其说道。
沈忘唇齿间发出一声轻嗤:“梦中偶得?倒是有趣。既是如此,那在下还?有一事相询。”
“施主请讲。”觉玄一脸诚恳, 声音亦格外慈祥宽柔。
“我们一行四人借宿贵宝地,如今却少了一人,大师可?知是何缘故?”
“哦?”觉玄眯缝着狭长的眼睛, 在三人身上来回梭巡,良久方才恍然道:“的确是少了一位年轻公子。可?惜啊, 贫僧确实?未曾得见,想来,这位施主可?能在山上呆得久了,觉得无趣便自行下山了吧!”
他每句话都说得轻飘飘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某种难言的得色。柳七倒还?尚能自持,程彻却是憋得满脸通红,若不?是沈忘提前警醒过他,只怕下一秒砂锅大的拳头就要擂到?觉玄本就扁平如满月的脸上。
“也就是说,觉玄大师您根本没有看到?过那位公子,对吧?”沈忘沉着问道。
“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与众弟子的确不?知道那位公子的下落。”觉玄和身旁的诸位僧侣对望了一眼,露出些许讳莫如深的笑意。“贫僧这厢还?有一事,想要和施主商量。”
“大师请讲。”
“施主在庙中住了几日,应该也有所觉,本寺即将迎来佛家盛事,实?在是顾头不?顾……咳,实?在是分身乏术,虽然贫僧很欢迎施主这样的青年才俊,一心?向佛,借宿于此,可?如今也不?得不?恳请施主,尽快搬离本寺,另寻别处。”觉玄大喘了一口气,仿佛将腹中的积郁尽数吐出:“当?然,如果施主暂时?无处可?去,那贫僧也可?亲自作保,山下的农家贫僧也自是说得上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