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此焦灼之际,缩在人群最后面的蔡年时却是再也忍受不了这般羞辱,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猛地冲到对?峙的双方中间,滋啦一声,本就脆弱不堪的包裹皮被他狠狠撕开,包裹中的东西一股脑的掉在了地上。
他带着哭腔嚷道?:“你们不是要?看吗!看吧!只是一双鞋,一双我阿娘新纳的布鞋!我一直踹在包里舍不得穿,就想等着会试那日,穿上阿娘缝的新鞋……我没有偷你们的银子,我就是饿死,也不会偷一分?钱……这下你们满意了吗……”
压抑的哭声在长街上回荡,也颤动着每一个人的心,连一直抱着看热闹打?算的易微也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对?面的几位考生也觉得面上挂不住,嘟嘟囔囔地转身走了,其中一个还颇有恶意地回头向沈忘瞪了一眼,却被高举拳头恐吓的程彻吓得脚下一绊,差点儿摔倒。
很快,客栈门口只剩下了霍子谦、蔡年时和沈忘四人。
蔡年时还蹲在地上忘情地哭着,怀里紧紧抱着那双崭新的布鞋,似乎不断掉落的泪水能冲刷掉他所受的侮辱一般。
沈忘在他的身旁蹲下来,轻声道?:“年时兄,你应该是广东人吧?我记得在你的家乡有这么一句话?,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终须有日龙穿凤,唔信一世裤穿窿。他们愈是欺辱你,就说明?他们愈是忌惮你,你可不能随了他们的意。这双布鞋,还得踏进?金銮殿呢!”
“就是”,易微也蹲了下来,用胳膊肘撞了撞蔡年时,“不就是钱么,我有钱,别?说春闱了,就是拖到冬闱,我也养得起!”
这一下,一向稳重的霍子谦也跟着抹了抹眼睛,似乎很是动情。程彻大喇喇地拍了拍霍子谦的肩膀,笑道?:“霍兄,你就别?跟着掉眼泪啦!那边儿还没哄好,你这边儿再哭起来,那咱们都蹲在地上哭好了,哭到会试开始,还省了房钱呢!”
霍子谦和蔡年时闻言,都破涕为笑,霍子谦不好意思道?:“我……我只是感慨……若是……若是……哎……”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只是和众人一起,将蔡年时搀回了房间。
一夜无话?,第二日,正午。
这是近几日难得的自然醒,程彻伸了个懒腰,翻了个身,看向自己对?面的床铺。
一如既往的整洁,仿佛没有被人使用过一样。
程彻垂头看向房间中央摆放的圆桌,惊愕地发?现沈忘和柳七正头顶着头研究着案情,浑然忘我。
程彻腾地坐起身,徒劳地揪着被子往身上拉了拉,埋怨道?:“无忧,阿姊来了,你怎么不喊我!”
“喊了啊”,沈忘也不看他,笑着答道?:“你让我滚一边儿去?。”
柳七眉眼一弯,笑意从眼角眉梢满溢而出。
程彻脸上一哂,努力转移话?题道?:“那……那易姑娘呢?”
柳七答道?:“跟你一样,所以?我过来了。”
沈忘再也憋不住,哈哈笑了起来,白皙的下颌向后扬着,被秋日的阳光映照得几乎透明?。柳七看向他,不知为何忆起了那和雨水一同到来的栀子花。
随着沈忘的笑声堪堪停止,柳七的目光也从他的下颌,滑过修长的脖颈,落在面前的纸堆上。
“那……那你们研究得怎么样啊?”程彻问道?。
“我和停云分?析了捧头判官出现的三个地点。第一次,也就是清晏你看到的,是在距离登云客栈不远的街道?上;第二次,是在客栈内的影壁墙上;第三次,是在施兄家门口的胡同处。清晏,你有没有发?现这三个地点有什么不同?”
程彻掰着下巴思考了半天,颓然摇了摇头。
沈忘微微一笑:“这三个地点中,除了在客栈影壁上的那次不期而遇,其余的两次都是在户外露天处。如果这捧头判官是与清晏你一般的绿林高手?,翻墙跃脊如同探囊取物,他何须躲在室外装神弄鬼,直接入室杀人便是。”
“更可况第三次,老管家曾听?到门口有异响,这才开门探查,而刚一开门,便看到了捧头判官,这又说明?什么呢?”
程彻搜肠刮肚道?:“说明?……说明?他进?不去?院门,只能躲在外面吸引大家的注意力,给真正动手?杀人的那个放风?”
“极有可能。”沈忘不无赞赏地看着程彻,颔首道?。
“那程兄可知道?,为何只有在登云客栈,捧头判官是在院中出现呢?”柳七也学?着沈忘的样子,对?程彻提问道?。
这次程彻回答得比之前一次要?快速得多:“难道?是因为,当时那捧头判官本来就在院中?”
当时登云客栈院门已锁,院中成为一处密闭空间。反倒是出门点花茶的文元朗,彻底摆脱了嫌疑。
“所以?,我和停云都认为,凶手?就在我们这些考生之间。我们一方面叮嘱楚指挥加强对?剩余二位考官的保护,另一方面要?继续在考生中进?行讯问探查。”
程彻点头补充道?:“而且,阿姊不是说了吗,这次的案子极有可能是两人合作犯案,所以?每一个考生都有嫌疑。”
沈忘脸上露出几分?惊喜之色,道?:“清晏,你倒是和我们想到了一处。”
“嗐,这不近墨者黑嘛!天天跟你们呆在一处,就是猪都会……”
程彻话?刚说到一半,敲门声陡然响起。门口响起客栈掌柜的小心翼翼地呼唤声:“沈公子,程公子,楼下有官爷找,看样子挺着急的!”
三人对?望了一眼,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捧头判官(十三)
三?人急匆匆地下楼, 易微早已经打着哈欠等着了,众人一瞧楚槐安的脸色,便知道大?事不妙。只见一向稳重冷静的楚槐安, 此时面色苍白, 正不停地在堂中踱步。
“楚指挥,发生何事了?”沈忘走到楚槐安近旁,压低声音问道。
楚槐安扫了一眼堂中朝他们投来?好奇目光的考生们,道:“此处不便详述,你们先随我上车。”
众人随楚槐安到了马车上, 屁股还没坐热,就?听楚槐安沉痛言道:“另外一位副考官,今天早上也被发现死于家中。”
“什么!?”易微当先嚷了起来?:“不是让你们加强守卫加强守卫吗?都?加强到狗肚子里了!?”她夜里本就?被捧头判官吓得噩梦连连,此时却是将?起床气全撒到了楚槐安身上。
程彻本来?还想插嘴, 此时见易微张牙舞爪的样子, 便老老实实地闭了嘴。
“楚指挥, 你先别急, 且把事情的经过细细讲与我听。”沈忘沉声道。
原来?, 昨日下午沈忘的叮嘱, 楚槐安的确放在了心上。他调集了人手和顺天府的衙役们一道, 将?剩下两位考官的宅邸团团围拢起来?。别说是捧头判官, 哪怕是一只苍蝇飞进去?都?会被削掉半片翅膀。
昨夜一整晚,守卫的官兵都?大?气儿不敢出, 严阵以待,却无事发生,连城中的狗叫声都?比之?以往稀疏了很多?。第二日一早, 熬红了眼的官兵们进行了一次换岗,待副考官翰林学士吴舒在房中用过早膳后, 还煞有?介事地又?将?房间检查了一遍,才稍有?放松。
为了防止任何可能的意外,吴舒考官连既定的翰林院讲学都?推迟了,躲在家中闭门不出。期间,除了书房里伺候的小童外,再也没有?人进过吴舒的房间。然而,吴舒还是死了,就?死在侍立的小童面前。
“当着那小童的面被人砍了头!?”易微的困意已然彻底消散,瞠目结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