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贵无法,抹了把脸上的茶水,嘟囔道:“我才不信池哥会在意那点皇上赏,不过是诳我回去罢了。”言罢,他难得露出乞求的神态,询道:“池哥,旁的人真不行吗?我实在不想一人回京里,没意思透了。”后头那句语意萧索,竟让人觉出分外可怜之意。

成子俊本有些幸灾乐祸,此时心内倒替他有些难过,他那家庭,要搁成子俊,只怕早早便反出府里,与那一家子脱离关系了,可薛明贵为了顾念他祖父的那点子情份,到现在还在忍着他那继母,继弟外加庶弟庶妹一大滩子烂糟事和刁难。他叹了口气,安慰道:“你此次回去,定是要被厚赏的,军功在身,你对那一家子便就硬气点,不行,就分府过,将老太爷时时接出来散散心,总比在那府里天天坳糟强。”

“那府里半分省心的也没一个,若能将祖父接出来,我早便分府过了,此次,得了赏,还不定他们怎么打我的旗号呢,糟都糟心死了,你们还把我往那泥坑里头按。”薛明贵这次真是有些气恼过了头,往日里,话少表情少,这回倒真惹出他一顿牢骚。

程承池倒也体谅他,听了半晌儿,出口道:“明贵,你思量思量,早晚都得闹一场,不如借此机会,了个干净,否则,如此拖来拖去,会误你许多事,且你年岁渐长,又是那般背景,日后在朝里也定是要往高了走的……”程承池抬手止了薛明贵要辩白的话,续道:“莫说你愿不愿意,日后趋势如此,说其他无意,倒不如,提前将事端抹个干净,若日后再找补,怕不是那般容易解决了。”

薛明贵终于沉默了,他抹了一把脸,微垂了头,苦恼地思量着。

成子俊在旁看着,又拍了拍他的肩,道:“你不是喜欢我那双鞋吗?我也没穿几天,送你了。”

“你的?不是你从池哥那抢来的?”薛明贵不屑地反驳道。

“耶,你今儿反常的紧呐,往日一棒子打不出个P来的人,倒是一天把话说得干净?”成子俊揶揄薛明贵。

“去,我再想想。”言罢,薛明贵便一揖礼,转身向外走去。待至门口,他又补道:“鞋,今晚便送至我房内吧。”

“喂。”成子俊抗议道:“我就是说说,你还真当真呐。”

“你若当小人,我也没意见。”薛明贵头也未回,补了一句,便离开了。

这下换成子俊愤愤,恨不得拍自己嘴巴子两下,这嘴多的,哎,往日里的薛明贵多好的人呐,看来,今儿真是被气反常了。

“池哥。”成子俊转而向程承池乞道。他那双鞋是自姚遥寄与程承池包裹内抢的,姚遥共制了三双反毛皮靴,轻且暖,成子俊一眼瞧上,便抢过一双,试了试,便坚决不肯脱了,实际上,他穿着大不少,那里头足垫有三层垫儿才将将合适。程承池拿他的无赖无法,只好由着他去了,好在姚遥那几件衣服,他倒未起心思,不过,起了心思也无用,他那身量穿上也不合适。

自那鞋子上脚,他臭美了几回,打包搁了起来,说是回了盛京,要研究研究,也弄出几双来。程承池懒得理他,便由着他了。薛明贵自是也瞧上那鞋子了,不过,他面皮簿,不似成子俊脸皮厚,虽说羡慕,也仅是羡慕而已。这回成子俊脱口承诺,他便顺手推舟应了。

但成子俊又不甘心了,转而求向程承池,希望程承池能再割爱一双,三双嘛,一又足穿嘛,瞧着,那鞋就挺结实。

程承池横扫了他一眼,未曾理会,成子俊还待上前缠磨,被程承池一句话堵了回去,待回了盛京,会寻制鞋的法子与他,现下这双鞋便甭打主意了,林涵要来,天气着实冷,留一双与他,倒也方便。

成子俊撅撅嘴,嘟囔道:“早知如此,还不若多穿穿过过瘾,如今,反倒自己是最吃亏。”如此边叨念着,边低了头出了程承池的屋子,独自郁闷去了。

44、第39章

程承池确实受了箭伤,便至于是否如邸报所言那般命将垂矣?各位也都晓得了,便不赘言了。程承池既不想拖着战事,让军士们回不得家,也不想战事一了即刻返京,左右一思量,便使了这么一个百试百灵的招数,话说,他也受伤消息一回传,倒真让南武帝暗地里高兴了许久,那南武帝,巴不得驴一卸了磨便倒地立死,省时省料,立时便能吃肉。虽说心里再爽,但程承池毕竟是个功臣,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自然是先发了旨意安抚慰问,再连夜派了太医前来救治,这太医到底是为救还是为了验或是还有什么其他目的,程承池不屑知晓,反正,再怎么赶,没个一二月的,他也到不了,且到了,这在他的地盘里,不是我的地盘我做主吗?

大事已定,此时的程承池还是颇为悠闲的,他斜倚在铺炕上,也有时间细看暗峰堂传来的程府琐事记录,大部分篇幅记得均是纵儿在学院里的各种情况,学习,交友,师生,饮食或是所遇之麻烦及其解决方法,极为细致,还附有近期作息表。

其他人的,不过寥寥几句带过,什么老太爷安居府内,病情稳定。什么春枝太太深居院内,颇为安生,什么二夫人日常居府,近日出府两次。

这两次,也是两句带过,第一次,某年某日,出府探访胡夫人,见方公子。第二次,某年某日,秘访西山学院,见方公子。程承池本一直表情舒展,颇为闲适地在看,见此两句,眉头便蹙了起来,他细细地又看了这两句,合上册子,闭目思量起来,不过半晌儿,却见他突地睁眼,唤道:“风一。”

“是。”一黑衣男子不知自何处翻入屋内,单膝着应道,那人身形模糊,眉眼模糊,只给人一种淡淡影子之感。

“着记事之人前来见我。”程承池一扬手中小册,低声吩咐道。

风一微抬首一扫那小册子,便低头揖礼,领命退去了,竟是来去无踪,声息全无。

程承池静待了一刻,便闭目小寐了,不过手中的小册子却是握得极紧,瞧起来,便知是没睡着。

直至亥初,风十才风尘仆仆进屋晋见程承池,而这风十,竟也是一个存在感极淡的人,他单膝着地,垂头应命:“风十领命来见堂主。”

程承池淡声“嗯”了一下,边一手掂着手中的册子,边打眼端详这位风十,暗峰堂里暗桩极多,被安排盯看程府的应是不甚起眼的人,因程府事务极少。他打量的久,眼神也颇有些压力,但单膝跪地的风十却是半分未动,便连发丝也未有半分浮动,程承池心下暗叹,他那万能的二弟对暗峰堂的训练还真是卓有成效,这么个不紧要的人,竟也有如此素质,可见那些他只听闻,却未见过的,怕更是不一般。

他收了视线,低声道:“程府是由你在盯看?”

“回主子,是。”

“嗯。”程承池应了一声,便顿住不语,片刻儿后,颇为随意地问道:“倒是记得简单呐?”

“回主子,风十听命,详记小少爷。”

“唔。”程承池点了下头。转而眯眼沉声道:“听了谁的命?”

“回主子,风一。”这话一答,便知这人是个不懂变通的,难怪被安在程府做桩子,确是实在了点。

“风一。”程承池扬声唤道。

“是。”风一领命现身。

“你吩咐的他?”

“是,主子。”

“你又听谁的命,如此安排?”

“风一知错,风一愿领罚。”风一是个机敏的,他低首领罪,半分辩白也没有。

对着这样的风一,倒让程承池一滞,显得自己颇为不讲道理,他想了想,一挥手道:“算了,你且先退下。”风一揖礼领命退下。

而风十却仍就那个姿势,不动不摇,也不多嘴,也不分辩,程承池颇觉得无味,他轻咳了一声,命道:“二夫人之事,太过简略,你细细讲说一下她那两次出府之事。”

“是。”风十领命,开始讲述起来,几日几时几分,着何样衣饰,带的谁与谁相见,期间发生了什么,说了什么,事无巨细,竟一一详报给了程承池,中间毫无停顿卡壳,极为流畅,程承池除感叹其为一人才之外,也颇为遗憾其语调平谈无味。待风十报完,他闭目消化一晌儿,才问道:“程府那山水管事,想必也是由你在盯,他做何反应?”

“风十不知。”这位真是实在,不知便不知。

“如何竟不知?”程承池皱眉疑道,语气里颇有些不满。

“风十无能,探听不得这位山水管事,风十愿领罚。”风十倒也痛快,低头告罪领罚,这位确实是挺老实的。

“算了。”程承池摆手免了风十的罚,也颇为理解风十的为难,那山水是他那天才二弟的心腹,是托了身家的人,查不到倒也不希奇。

“嗯……”程承池略一思量,询道:“二夫人应了?”

“是。”风十应道。

“一二年间?”程承池自语接道,片刻后,却是唇间绽出一抹讽笑,叹道:“二弟心胸如此宽广,那我便不用太过顾虑了,呵呵。”语毕,他看向风十,瞳孔一缩,命道:“你回去,盯紧了二夫人,她与小少爷一样,同需详报,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