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绫伸手揭开盖子,自己先从里面挑了一块儿塞进嘴里,同时示意对方也吃。
于是他们俩安静地分着吃了半盒饼,偶尔有人开口说话,也都是无关紧要的闲聊。在下车的时候郑维仪得到了一些没什么意义的新信息,比如宋绫完全不懂烹饪,但她碰巧有一位手很巧的同事。
宋绫则知道了他还没有吃晚饭,所以她把剩下的甜饼连同塑料盒一起扔给了郑维仪,自己开着那辆难以名状的面包车走了。
她始终没有问他为什么一个人在郊区,也没有预约下一次的见面,仿佛真的只是带人搭个便车而已,所以郑维仪不得不作出暗示,他告诉宋绫她上次送给他的花非常漂亮,的确令他的心情愉快了好几天。
“但是很可惜,我照顾得不好,它们已经枯萎了,”郑维仪转头向她笑了一下,“或许宋小姐可以教教我怎么养花。”
这当然只是一个借口,郑维仪以为他已经暗示得足够明显,他期待宋绫会接下来提出再送他一束花,他们就可以因此再见一次面。
然而宋绫没有接收到正确的信号,她的心思都在路况上,用应付客户的语气对他说:“春天的这一批都已经卖完了,你等秋天吧。”
现在离秋天还有半年,郑维仪独自走回他的办公室,放在角落里的那一瓶植物日益黯淡下去,现在只要轻轻一碰就有干枯皱缩的花瓣和叶子往下掉。
明天必须把它们扔掉了,他这样想。
不过没有关系,刚才郑维仪要到了宋绫的联系方式,他会让这只玻璃瓶尽快装上新的花。
宋绫没有时间再接着闲聊,她去市区还有别的事情,现在已经因为郑维仪耽误了二十分钟。
好在她到的不算太晚,还不至于让陈琢之发火。宋绫从她那里拎了一袋子药品和花种出来,陈琢之两手叉腰站在客厅看她:“你就这么走了?”
“玉禾真说做了点心给我,”陈教授虎着脸发出质问,“点心呢?”
宋绫明智地保持沉默,直到走进了楼道里才回答:“被我吃光了,就刚才来的路上吃的。”
陈琢之砰的一声摔上门,门板几乎砸到宋绫脸上。里面立刻传出了等待通话的提示音,大概是在找玉禾真告状。
长久以来,凡是玉禾真让宋绫带过来的东西注定有一半要无故失踪,比如半个月前的那束花至今还没送到陈琢之手上。无德快递员宋绫劣迹斑斑,然而陈琢之也拿她没有办法,因为玉禾真始终考不出驾照,倒是宋绫拥有一辆不知道转了几手的破车,那车状如一堆安了轮子的废铁,目前能操纵它的人只有宋绫自己。
那边玉禾真听完了陈琢之的电话,垂头丧气地来联系宋绫:“你怎么又把老陈的饼吃掉了嘛?”
“不是我要吃,”宋绫理直气壮,“我顺路送了个人,那个人没吃晚饭。”
“这样啊……那吃就吃了吧,”玉禾真犹犹豫豫地松了口,“你送了谁呀?”
“是你没见过的人。”
“上次的花也是给他了吗?”
宋绫嗯了一声。
玉禾真在那头连做了两个深呼吸,再开口时声音更蔫了,她说借花献佛不是长久之计,你要谈恋爱就靠自己,别再牵扯陈老师了哦。
“我没有谈恋爱。”
“那你干嘛又送花又送点心呀?”
“……因为我以前认识他,”宋绫停顿了一会儿才说,“他人挺好的,我还欠他一次人情。”
宋绫确实曾经见过郑维仪,那时候她还在上初中,所以至少有十多年之前了。时间隔得太久,不怪她过了好几天才想起来。
她们一家并不是a城本地人,当时宋立成带了何春龄去a城看病,宋绫仍然留在老家上学。一家人分居两地,各自都过得凄风苦雨,结果苗木基地的拆迁款从天而降,宋立成马上把女儿接了过来,还找到门路把她送进了一间昂贵的私立学校。
学校叫明远中学,分初高中部,宋绫转学时正好读初二。在那里读书的孩子基本都会直升本校的高中,但宋绫只读了一年半就考出去了,她的中考志愿填的是另一所普通的公立学校,好在那段时间宋立成也顾不上管她,只能随她去。
宋绫绝不后悔这个决定,对她来说被迫留在那里的一年半已经太漫长了。她第一次知道成为人群中不受欢迎的那一个会是这样难受,那种毫无来由的恶意无孔不入顶尖私立学校的少爷小姐们具有天生的领地意识,见到宋绫这个可笑的、暴发户出身的入侵者,当然觉得她面目可憎。
因此宋绫不得不一个人上下学,一个人坐在食堂角落吃饭,她想到的自救办法就是努力隐藏自己,然而这个方法收效甚微,总是有人可以找到机会给她一点小小的教训。
有时候宋绫会被反锁在体育馆后面的小仓库里,有时候也会被拎到人群中读检讨,因为她的同学们都勇敢地、口径一致地揭露了她的恶行:“宋绫会偷东西,还会作弊。”
那些同学说得信誓旦旦,还能拿出许多证据其实就算没有这些东西,老师当然也会站在他们那边。那时宋绫经常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稀里糊涂的噩梦,但那种身不由己的惶恐和惊惧都确切无疑地蚕食着她自己。
除此之外,这些初中生的恶作剧大多是即兴的,宋绫的同学们会帮忙剪坏她的校服,把她的书包扔进学校的泳池,或者在快要上课前顺手把她的课本扔出窗外。
宋绫就是在这个时候见到郑维仪的。
她匆忙奔下楼去捡自己的东西,在二楼的转角处有人拦住了她,那人手上还拿着刚被扔出去的几件文具。
“这些是你的吗?”
宋绫点点头,犹豫了片刻才伸手去接。对方伸手将东西交给她,宋绫立刻抬头看了他一眼。
大概是她的表情实在太疑惑,所以宋绫又听到那人问:“同学,你没事吧?”
她没事,只是奇怪居然会碰到这样的人他似乎的确只是好心帮她捡回了东西,而且并不打算借此来捉弄她。
真是难以置信,宋绫担心他会突然变卦,于是夺过他手上那堆文具就跑了,连一句谢谢也没有说。
第6章
读初二的宋绫并不知道郑维仪的名字,现在她也只是隐约记得他的身形面貌,还有他当时穿着的明远高中部的校服。
郑维仪确实有一副令人难忘的长相,因此宋绫还能把他和那个穿校服的男孩子联系到一起。
宋绫不太清楚她之前和郑维仪的那次见面宋立成是怎么安排上的,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必然给郑维仪造成了额外的麻烦。宋绫不想给他添麻烦,刚才她对玉禾真说的都是真话,她觉得郑维仪是一个挺好的人,而且她还欠他一句谢谢。
所以除了第一次见面之外宋绫没有再去打扰过他,相反她还送了他一束花、一盒饼,外加一次顺风车服务。虽然花和饼都是她半路从别人那儿抢来的,但宋绫认为她明知会挨骂也要抢来送给他,好像是更能体现她的诚意。
在明远读书的一年半让宋绫养成了一种奇怪的性格,她从那时起就意识到不管她做什么都必然会惹人讨厌,因此顺势进入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状态,索性一切行动都不太考虑别人,只凭自己高兴。
宋绫的心里只装了有限的几个人,也只存住了寥寥的几件事情,那些心事到今天又少了一件她发现自己终于偿清了十几年前的一桩人情,这让她感到非常愉快。
两天之后,玉禾真忍不住旁敲侧击地问她怎么不出去约会了,还剪了几枝开得正好的朱丽叶让她再拿去送人,宋绫没有接。
“送什么人?”她头也不抬地说,“我没有谈恋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