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修手中还捧着药碗,下意识的动了动食指,动作幅度小的微不可察。

太后心细如发,上一世自己做下的那些事,很少能有几件能瞒得过她的眼睛。

难不成这次,害富察贵人小产,又嫁祸给柔则的事,太后已经怀疑到自己了?还是说,她只是单纯的在试探?

不管是哪一种都无所谓,眼下整个乌拉那拉家,再没有比自己更适合坐在凤位上的人,太后自然还得像前世那样保着她。

宜修的表情毫无破绽,只是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三分困惑不解、还有七分作为一个被亲姐姐陷害过的妹妹,该有的愤懑与心寒。

太后微微一笑,继续说:“皇后,哀家知道柔则对不住你,从前的事也叫你受了许多委屈。如今她该受的罚也受了,毕竟也是乌拉那拉家的人,从来世家大族出来的女子,总是要将家族的名声,放在第一位的。”

宜修对她的这番话丝毫不感到意外。

毕竟上一世为了乌拉那拉氏的名声,太后可是由着自己害得纯元一尸两命,又处处打胎、戕害妃嫔,永远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点破。

甚至她临终前,都算好了自己罪行被揭露的那天,连“不得废后”的遗诏都提前给自己准备好了。

这一世,乌拉那拉氏的女儿被皇帝废弃,这是何等的丑闻,太后又如此心系族中的名声

在她眼里,比起宜修与柔则个人的恩怨纠葛,在这个时代里,大概家族的荣耀,才是凌驾于这些之上的东西。世家的女子,理应顾全大局才是。

可宜修偏偏心有不甘,柔则自己不中用,却还不肯安分守己,非要犯下种种罪孽,直到一朝败露。

这样的人竟也能得到太后的宽容,而被要求委屈求全的,却是看起来“识大体明事理”的自己。

就算她没少给柔则下绊子,那也是前世今生柔则先与她结冤在前,以牙还牙而已,难道自己做错了吗?

就算明知道许多事情没有公平可言,她还是忍不住反问道:

“太后娘娘,儿臣也和您一样,重视乌拉那拉氏的荣耀,所以儿臣私认为,以柔则的秉性,就算她出了冷宫,指不定还要在宫中做出什么令家族蒙羞之事。难道如今替她洗脱了罪名,就一定对族中名声有好处么?万一她犯下更多让家族颜面有失的事情,到时候又该如何?”

第168章 柔则的血书(下)

太后眯了眯眼睛,周身的气压低了下来。

宜修知道自己方才言辞有些冒失了,不过她所提及的问题却也不容忽视

后宫中的尔虞我诈,太后自然见的多了,心计深沉、甚至心思狠毒,在她眼里都绝不会算什么缺点。

可惜的是,柔则空有算计人的心思,却没能力做得天衣无缝,甚至别人屡屡给她挖坑也令她防不胜防,总是轻易的就着了旁人的暗算。

这样的人就算一时出了冷宫,在紫禁城也是后患无穷。

太后沉吟不语,宜修方才所言,她自然早就想到了。

这也是她从一开始就没有阻拦柔则被打入冷宫,并且到现在为止,大部分时候都是持旁观态度的原因。

刚刚那一番话,也是她借此机会,旁敲侧击的想看看宜修的态度。

“太后娘娘,皇上来了。”廊下的侍女在这时进来通传道。

“儿子给皇额娘请安。”

“快起来吧。”太后点了点头。

宜修起身向胤禛施了一礼,而后又重新落座。

“有件琐事儿子本不该打扰皇额娘,不过想到庶人乌拉那拉氏毕竟也还是您的侄女,于是特地来问问皇额娘的意思。”胤禛沉声说,向苏培盛使了个眼色。

苏培盛会意,捧着一张残破的宣纸上前一步。

“这是?”太后微微皱眉,接过了那张宣纸,粗略的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

“恭请皇上、太后娘娘安。庶人乌拉那拉氏自知德行有失,从前因一时糊涂,犯下滔天大错,曾妄图置皇后娘娘、四阿哥于不利,虽已诚心悔过,但知自己罪孽深重,不敢乞求宽恕,甘受一切处罚。然锦常在当日供词中,确有不实之处,如今身在冷宫,仍受背后主使步步紧逼,惶惶不可终日,故而恳请皇上、太后娘娘恩典,准草民前去甘露寺修行,一来忏悔过错,二来为大清祈福,也可偿还罪孽一二。”

上面的字迹潦草暗红,混了血水的墨汁已经干涸了,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味。

这一纸书信的末尾,还有几个字被水迹洇开了,模糊一团,想必是伤心过度难以自抑,写着写着就泪洒宣纸了。

也真是难为她,在冷宫这种地方还要费劲找来纸墨,上面的字猩红刺目,估计书写时,刺破手指取了不少血。

宜修的眸色幽深,不动声色的想道:好一招以退为进。

左后柔则有几桩罪名是推脱不得的,若是一味的替自己申冤,请求皇上彻查富察贵人小产一事,只会让皇上觉得她存心狡辩,对她格外厌烦。

因此她索性不提,只是借着“有人屡次三番想取她的性命,杀她灭口”为由,让胤禛自己怀疑,是不是锦画之前揭发她的那些事,有几件的背后主使另有其人?

毕竟犯了错被打入冷宫的废妃不少,本来已经算是罪有应得,受到了应有的处罚,但到了柔则这里,有人不依不饶的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这还真是极少见的事。

胤禛生性多疑,自然会对此心存疑虑。

“庶人乌拉那拉氏的意思,只是承认了曾经给皇后的徽墨里下过麝香、用花粉陷害过弘昼,其他的事情,她并不知情,是旁人所谋划的?”太后神色淡淡的说。

“是,不过锦常在从前一直在她身边伺候,她在慎刑司的供词里,说的可远不止这些。”

太后从容道:“皇帝,柔则自然罪行累累,哀家也并不会看在她是乌拉那拉家女儿的份上,就替她开脱。只是有一句哀家要提醒你,慎刑司未尝没出过冤假错案,同样的道理,万一若有人一心想达到某种目的,卖主求荣,甘愿挨过刑罚呢?”

胤禛凝眉不语,片刻后,这才面无表情的开口:“皇额娘所言,儿子回去后自会考虑。至于庶人乌拉那拉氏恳请儿子下旨,让她去甘露寺修行一事,不知皇额娘意下如何?”

太后扬眉道:“既然她有意忏悔罪过,那便让她去吧。”

胤禛点了点头,这次倒是没有什么异议。

甘露寺修行本就清苦,更遑论柔则一介被废弃的庶人,未必就会比在冷宫好过多少。

太后既然已经应允了,皇额娘的面子,他自然是得给的。

“苏培盛,传朕的旨意,冷宫乌拉那拉氏,三日之后,即刻启程前往甘露寺带发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