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
“阿兄要我说甚?该说的我都说了。”
“罢了,你不说我说。”蔺稷喘出一口气,“我问你,他们两个怎会去你帐下的?你帐下无人为你所用,你要去旁处借人?”
蔺黍低头?不语。
“是你去借的,还是他们来?求的?”蔺稷耐着性子。
蔺黍还是不语。
“不说就给?我滚出去,不必再议。”
“阿兄”蔺黍终于启口,“蒙氏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他们当初破门?离族,为世所不容,故而急于建功立业,想要重?新扬首于世人前。您这样罚他们去往台城,等?于扼杀他们全部的机会,断了他们前程。”
“你心疼他们失了机会,心疼他们有可能断了前程,那你有心疼因为他们的疏忽大意,而死在广都城中的东谷军吗?”
蔺黍闻言,默了半晌道?,“战场总有伤亡。”
“你混账!”蔺稷一盏茶才端起,到底震翻在桌,怒道?,“那战场总有功过,有功则赏,出错则罚,你又何必求情。难不成?在你眼中,战士性命还比不上战士的前程?你到底在想甚?”
“我嘴笨,我没有这个意思。”蔺黍回想来?时蒙焕的话,缓了缓道?,“那蒙氏当初不是借兵给?我们了吗,若当时没有他们那两千兵甲,阿兄光靠父亲留下的不足百人的暗卫和亲卫,或许连长安都到不了。何论兵出凉州救父兄,重?整东谷军,一战成?名?!是蒙焕和阿乔灭了自己族老,夺来?的兵甲奉给?阿兄,才有了我们的后来?,我们的如今。阿乔又做了我妻子,如今我顾着些她的族人,谁也无甚好说!相反,若是……”
蔺黍尾音渐弱,“那才是忘恩负义。”
“忘恩负义?”蔺稷揉着眉心缓了片刻,将胸腔翻涌的层层怒火压下去,不怒反笑,“我不知道?是你自个生出的这等?可笑的承恩的道?理,还是旁人给?你吹了风让你失了智。我只告诉你,首先,的确当初我看上了蒙氏的兵甲,但我没有急着去求,我清楚是场博弈,谁先开口谁便被动。事实证明,蒙氏在拉扯中输了,主动借兵于我们。话说回来?,这也是他们自己的一场赌博,他们运气好,押对了注,赌赢了。其次,他们完全可以不借兵,自己揭竿而起,自立为王去打天下,只是那两千兵甲能否壮大到如今的两万兵甲,就得另说。其三,他们追随东谷军之后,我回报他们的,已?经远超于他们付出的,他们若有不满,大可随时离去,你且看他们走不走。所以,归根结底一
句话”
蔺稷看着胞弟,示意他上前。
蔺黍到底畏惧兄长,低眉来?到他身前,被他一把扯过衣襟踉跄跌在席案旁。
“时至今日,我不欠他们,整个蔺氏都不欠蒙氏,休要挟恩以报。”蔺稷话落,胸膛闷堵有些提不上力,便也不想再多言,挥手推开了他。
“你用人不当,去领二十军棍。”
“我的罪我领,但蒙煊他们……”蔺黍见兄长面色虚白,亦知他尚在病中,本不愿多扰,然?还是忍不住道?,“要不这回且绕了他们吧。”
“他们不是第一回了,我已?经给?过机会了。”蔺稷这日神思聚得太久,又被蔺黍气得不轻,这会心口也隐隐绞痛起来?,只回想隋棠所教,揉着自己肘间?大陵穴缓解,叹道?,“你不要再任人唯亲,下去吧。”
“阿兄说的机会,可是当日在冀州城中他们施流言中伤殿下一事,你未曾计较放过?”蔺稷不说还好,这厢论起,蔺黍也犟了起来?,“他们根本也没什么错,是您自个不愿纳妾之故。自然?的,我也无妾室,理解阿兄只爱重?一人的情意。可是到底是爱重?还是被惑,阿兄怕是要重?新掂量!”
“你想说甚?”
“承明!”蔺黍直白道?,“他受了伤,是我用人不当之故,我去他帐中看他。他昏迷未醒,索性他未醒,让我看到了他真?面目。阿兄,你知道?他是谁吗?”
“他是何昭,何珣第九子。”
蔺稷因心口疼痛愈烈,喘息不畅,眼前有些发黑,撑着精神道?,“我知道?他身份,当年是我救了他,放在殿下身边的。”
“你、你救得他,放在殿下身边?”蔺黍尤觉不可思议,嗤笑起身,“那你还口口声声教训我?他是何珣亲子,何珣是殿下的舅父,他俩是嫡亲表兄妹啊,你为了讨好隋氏,竟然?把这么个人放在她身边,他后面还有个立场中立的姜灏啊!我就说攻打益州这样重?要的战役,你为何会让他领兵出征,还是打头?阵这般重?要的位置,是不是那妇人惑得你?她都开始把手伸到军政上来?了!你还说我任人唯亲,我看分明你色令智昏才对!”
“薛亭!”蔺稷面目定下,气息也匀稳了许多,似方才的不适都已?过去,恢复如常,只将人唤进来?,“将他押下罚二十军棍,入暗牢思过,无我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蔺稷话落,从案上抽出一只军令。
蔺黍和薛亭见之,都吓了一跳。然?薛亭从来?只听命蔺稷一人,虽吃惊却也没有迟疑上来?接过,挥手示意左右将蔺黍押走了。
直待帐中帘门?不再抖动,人已?经被带走很远,蔺稷才一口气松下,整副神态垮掉,面目青苍,豆汗从额角滑落,扣桌传医官。
林群赶来?时,人伏在桌案,已?经晕过去了。
第76章 晋江首发 离别甚苦,慰你相思。……
鹳流湖的暗牢, 关押的一般都是需要?二轮会审的将士,凡已经被军令处罚的人便是无需再审,寻常不会被关在这处。
蔺黍显然成?了破天荒头一个。
二十军棍加身自没什么, 动手的是薛亭,手下有轻重, 虽打得他皮开肉绽,却是半点筋骨都没伤到。
但关押在这处, 简直与坐牢一般,蔺黍嚷了几日?要?见蔺稷, 都无人理?他。只有怀恩来了两次。给他点了香, 诵经与他听,说是让他静心。
他心中嘀咕,就算一母同胞,到底是两个人, 阿兄好佛理?,不代表他也嗜好这处。然许是牢中长?日?漫漫, 怀恩捻珠从容,伴着木鱼声声,他听了半日?, 日?暮怀恩离开时,心当真静了些。
心静之?后回想前后事宜,又不觉自己有错, 阿兄以往更是从未这般对待过自己, 打便打了, 还将他没日?没夜关在这处。
只是日?子一日?日?过去?,忧患多过了恼怒。
阿兄理?事,一贯迅速, 从不拖拉。纵是处理?他,需要?同其他将领商议,这都快一月了,他犯的也不是甚大错,不至于反复商榷。
蔺黍这般思?虑,后背蓦然生出一层冷汗。
回想争吵当日?,莫不是阿兄病得更严重了,上?下都瞒着他?可是阿兄病重,为何要?瞒他?去?岁年初时在冀州发病,还让他坐镇的丞相府……难不成?是被那长?公主控制了?她控制着阿兄,与她当天子的胞弟里应外?合!
蔺黍想到这处,顿时又开始叫嚷起来,拍门锁要?求将他放出去?。
“看来阿兄罚得轻了,你还有这般力气!”四月中旬的一日?,终于在继怀恩后,有第二个人出现在暗牢中。
“阿乔”蔺黍又惊又喜,却转眼急悲,“你从冀州赶来,可是阿兄和东谷军当真出事了?是不是长?公主趁机盗走了卷宗?地图?军况?快开门,放我出去?,我就说不能容这妇人在阿兄处!”
蒙乔立在牢门外?,拉了一把正欲上?前开锁的守卫,沉默看牢中的丈夫。
“你怎拦他开门?让他快开门!”蔺黍不敢对妻子扬声,冲守卫又吼了句,“杵着作甚,快!”
蒙乔不发话?,守卫便也不敢动。
牢中四面是墙,只有壁上?烛火和盆中火把采光,照得人影飘忽,面容忽明忽暗。然蒙乔默立其间,背脊笔直,身姿如鹤,生生压得四壁灯火静歇,虚空浮尘止游,牢狱内外?只剩得一点呼吸声,静可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