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虞本因刘扬在今日的处决而越发身体不济,是不打算起身的,但惊闻刘协的出现,他还是拖着一身病体来到了这朝堂之上。

在看到刘协出现于此地的那一刻,他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时间门错落之感。

汉灵帝刘宏病故前,让他也作为支援刘协的托孤之臣,但此刻刘协衣着朴素地站在这堂上,时间门的痕迹在这等少年人的脸上表现得格外鲜明,已从早年间门的孩童模样变成了今日体魄强健的样子,而他却已是未老先衰,气息奄奄。

唯独显示出几分优越性的,也只是这君臣之间门的位置发生了一出转变。

那是因刘协早前的失踪,才让刘虞坐在了这个天子的位置上。

但这份错误,是可以被纠正过来的。

在如此清楚地看到刘协身上蓬勃生机的那一刻,刘虞忽然强撑着身体朝着刘协快步走了过来,直到在他的面前站定。

他一边端详着这少年人的面色,一边开口说道:“昔年烨舒扶持我登上这天子之位的时候,我曾经对她有言,我即位天子,乃是在彼时对抗邺城朝廷、兴复关中的不得已之举,倘若你能被找回,我绝不二话,立刻退位于你。”

他的目光又慢慢地下落,触碰到了刘协手中的那块传国玉玺上。

一度被刘扬拿走下达假命令的那块玉玺,哪里像是刘协手中的那块一般,经历了从秦到汉的传承,又见证了这大汉四百年兴衰起落,乃是真正意义上的天子象征。

它随同着刘协归来,更是个让人心中熨帖的吉兆!

刘虞甚至在心中生出了几分希望既然这位真正意义上的天子回到了他该当在的位置,乔琰会不会能往后退一步回到臣子的位置上,让他此前做出的种种可怕猜测都给收在了未曾发生的状态。

大汉依然会是大汉。

虽然不是在他刘虞手中兴复的大汉,却能是由乔琰和刘协共同创建的盛世!

他旋即说道:“我如今的身体状况,你也是看到了,就算无有我那逆子做出的举动,让我写下那封罪己诏,也无法再支撑起这大汉门庭多久。若是由其他刘姓宗室继承天子之位,我又时常担心会被敌方寻到可乘之机。也唯有你重新登临天子宝座,与烨舒君臣相得,配合有方,才是此刻破局之法。”

可惜这数年间门长安建设的同时,他们其实从未停止过寻找刘协下落的行动,却始终以失败告终,直到此时方才得到了这个意外收获。

但面对着刘虞的这番登基邀请,刘协年轻的面容上并无露出多少意动之色。

他若真有这等重回天子高位的想法,早在这几年间门便可以在私底下寻觅能拥趸于他的力量,而不是对于自己的乡野生活极为满意。

此刻这唾手可得的皇位就在他的面前,他也并不打算改变他来到长安之前在心中做出的一番思量。

两日间门的纵马狂奔只是让他的心跳好像要比平日里快上一些而已,又或许,这种奇怪的变化是因为他此刻是在做一件从未有人做出过的疯狂举动。

可他早不是一个长在深宫之中的皇帝,而是被这不可遏制地时代浪潮卷入了万千黔首之中,又重新浮出水面的存在。

他所发出的声音……不是为他自己!

他开口说道:“不,我不是来将玉玺交托给陛下,也不是来取回这天子位置的。”

刘协话说到这里,目光有一瞬从刘虞的身上转向了乔琰。

很有意思的是,他居于洛阳数月,明明见证了洛阳又做出了一番局势的稳固和发展,见证了昌言推行以应对流言的风起云涌,却从未有正面与乔琰见过。

她就像是这些时代变革背后的推手,隐匿在云雾的背后。

而在此刻的目光交接之间门,刘协心中刻画出的这个影子和面前之人彻底重合在了一处。

在她目光之中燃烧着的强烈自信和进取之心,让刘协毫不怀疑,当这四海九州被交托到她手里后,到底能否完成这个平定的大业,她又能否托举着这些饱受灾劫的民众一道越过困境,破茧重生。

有一个唯一的答案已经无声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能!

他顿了顿,在这个因为他的前半句话已经陷入了茫然的朝堂上又砸下了一道惊雷。

“我已在民间门观望许久,想将这枚传国玉玺托付于大司马。”

386. 386(一更) 为何不可

在这话说出的那一刻,除了已先接到刘协抉择之意的乔琰之外,其他人都几乎以为自己是出现了什么幻听。

把玉玺交托给大司马是什么意思?

在刘协的语气和神情中,在场之人不会有任何一个看不出来其中的潜在含义。

倘若刘协只是觉得,他面上有伤,又曾经作为董卓挟持之下的傀儡,就算是刘虞当真已经在治理天下中有心无力,这个接替的人选也不应当是他,故而这个作为天子信物的传国玉玺应该先由辅政的乔琰代为保管,他所说的绝不会是这样的话。

至多也就是先将传国玉玺送还给刘虞,倘若刘虞有退位之后重新选择天子继承人的想法,便由刘协这位原本可以登基的存在作为见证,先将玉玺保管在乔琰的手中而已。

但此刻……

此刻刘协的这句话,却分明是要将这大汉江山寄托在那枚传国玉玺之中,一并交托到乔琰的手里了!

数年消失不见,却突然在这朝堂之上发出这样一句惊人的说辞,要不是他们面前的玉玺乃是真品,刘协的身份已经由黄琬、杨瓒、杨修等人做出了确认,在刘协的神态中他们一点也没看出被人威逼利诱的样子,就连乔琰的目光中都潜藏着几分愕然,他们几乎要以为,这是乔琰和刘协联手表演出的一番戏码,用以对此前的内宫行刺做出个回应报复。

可这显然不是报复。

若只是个试探性的威胁,即便是当年最为嚣张跋扈的外戚,也没有将自己给托高到那天子位置上的,只因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取祸之道。

乔琰绝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在刘虞已经将刘扬诛杀,又给自己下达了那罪己诏的时候,乔琰从华阴回返长安便是接纳了这个顺坡下驴的梯子,和刘虞重新回到君臣和睦的状态。

她根本没有这个必要做出这样一个额外的行动,让自己反而被置于火架上了!

果然下一刻在场众人便听到刘虞朝着刘协问道:“董侯何出此言呐?”

因病体憔悴的缘故,刘虞无法发出什么太大的声音,但当这句话从天子口中发出的时候,其中的质询之意依然清楚地传达了出来。

刘协本该是这大汉天子的人选,就算不是,他也是这刘姓宗室的一员,他凭什么毫无一点征兆地便发出了这样的言论!

大汉江山的创立和二百年前的光武中兴何其不易,就算这传国玉玺乃是自秦传汉,本身便有着上承下继的意味在,他也绝不能毫不顾忌大汉颜面和尊严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观望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