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再不为自己争辩,之后的日子更不好过。五六十?万的负债,以他们俩的能力猴年马月才能还完,更别提其?中的利滚利,简直是一个?无底洞。

“你?在说什?么?我们可是一家人。作为家里的一份子,就应该在这?种艰难的时候一起度过难关!”段洁一听他的话,更来气了,原先就憋了一上午的火全?撒在他身上,又翻出来那?件快要被嚼烂的陈年旧事,“如?果离婚的时候我把你?捡回家,你?连大学都没得上,说不定?现在是一个?不识字的小乞丐!”

姜津苍白着脸,一言不发。

他心里也?清楚,段洁一旦使出这?招杀手锏来,自己只能乖乖就范。

当初段洁跟家里闹矛盾,一气之下匆匆忙忙把自己嫁了出去?,如?此草率的婚姻自然没有什?么好结果,三天一大吵五天一打?架,最激烈的时候家里都没有几个?完好的盘子。

没过几年姜父出轨,等?到了离婚的时候,这?对夫妻倒是终于有了一点默契

他们都不想要姜津。

姜津就像垃圾一样?被扔来扔去?,仿佛一旦被缠上这?辈子就甩不掉。

两个?人对骂了半个?月可算争出来个?结果,本来姜父说好要带他走,开个?面包车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车开出十?几米,有人打?开了面包车的门,五岁的姜津蜷缩在一些家电旁边,即使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也?不行,还没来得及反应,开车门的人又一脚把他踹下了车。

然后猛踩油门,扬长而去?,只留下赶过来的段洁冲着汽车尾气破口大骂。

姜津在地上滚了好几圈,额头胳膊膝盖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眼前扬起灰蒙蒙的尘土,他不知所谓,知道是父亲把他踹下来的但不知道原因,留在原地眼泪吧嗒吧嗒掉,混着尘土很快就哭花了脸。

他爸爸压根就没想带他走,不过是权宜之计,等?到最后关头又把他扔下,可此时自己已经逃之夭夭,怎么追也?追不上。拿他根本没办法。

段洁见追上前夫无望,身后的哭声又让人无比心烦,她回头吼了一声:“吵死了,闭嘴!”

像之前她跟前夫吵架时候,吼向房间某个?角落时一样?。

五岁的小孩尚不明?白其?中的复杂逻辑,以为是自己哭的太大声才会被人抛弃,所以立马噤声,抽抽泣泣将?哭声吞咽。

从此,年幼的姜津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出声总会有人讨厌,所以能保持缄默就尽量缄默,哪怕代价是当一个?透明?人。

没有人舌灿莲花,单凭说话就可以做到旁人喜欢,直到他遇到魏黎。从某种程度上说,魏黎这?一点一直都很让他羡慕嫉妒。

当初被父亲踢下车的小孩已经被母亲托旁人照顾,到了高中才接回她身边,说到底这?些年的抚养费也?是由她所出,姜津无法忽视也?不能割舍,只能默默听从她的一切指令,譬如?现在。

姜津心神一震,跟之前千百次一样?,低下头,算是顺从。

临走的时候段洁收拾屋子进了杂物间,他没有细想,把门带上,僵硬的思维不得转动,像一个?木头人一样?骑着车往学校赶。

离婚的时候,他们为了一台冰箱、一套桌椅都能打?的你?死我活,却唯独没有人要这?个?儿子。如?今家里背上那?么多的债务,他终于才被认同是“家里的一份子”,有资格向家里贡献出一份力量来。

宿舍只有姜津假期留校,他没有办法,只能问李秀芹能不能把他转成?全?天的工作。这?样?工资还高些,秀芹姐很爽快,果断答应了。

她没有问姜津为什?么不跟别的学生一样?过年回家,只是说:“哎呦我正愁学生放假店里没人了,正好你?来,真是忙了我一个?大忙。放心,工资少不了你?的!”甚至年前最后一天上班的时候,秀芹姐还给他发了过节费。

过年那?几天商店都放假,烘焙店开门更晚,姜津想找个?别的兼职,就找了个?日结的体力活儿,按件计费,组长看他这?身板本来不太想要,还是姜津哀求说自己实在缺钱才让他来的。

年三十?播春晚,其?他人都在吃年夜饭的时候,姜津在厂子里大汗淋漓,耳朵听着那?些歌舞节目,心里终于算阳光了那?么一点,因为越临近过年的时候工资越高。

人不能坐以待毙,姜津想在本来的基础上多赚一些些,不管怎么说都要省出下学期一个?月的开销来,往长远计算,明?年的学费也?要自己偷偷摸摸攒下。家里这?个?样?子,估计段洁连本来的生活费也?不能给他了。

按照他的计算,每个?月辛苦一点,好好攒攒,应该是可以的。

这?么一想,姜津干活都更有劲儿了。

快要零点的时候,姜津终于下班,年夜饭用散装面饼对付过去?,洗完澡往床上一躺,然后看着手机,点开了魏黎的聊天页面。

他想卡点给魏黎送个?新年祝福,他猜他大概率在家里其?乐融融地全?家团圆,也?许是在看春晚或者等?着放鞭炮。姜津至今都不知道魏黎的家庭构成?,不过应该是和睦的一家人,要不然怎么把他养的那?么真诚善良呢?

如?果魏桃也?是真的话,说不定?他现在在跟她插科打?诨呢。

在五十?九分的时候,姜津终于搜肠刮肚写完了好几行的新年祝福,手指都在发送键上预备着了。零点一变,他正要点下,突然弹出来一个?消息吓得他手指一歪,误点了删除键,写好的删了一半去?。

他有点气急败坏,祝福也?不发了,而是去?找刚才的罪魁祸首。

是禾厉给他发的消息。

点进去?只有四个?字:“新年快乐。”后面还附赠了一个?熟悉的笑脸表情,跟上次魏黎发给他的一样?。

姜津气不打?一处来,禾厉的名字一弹就没有什?么好事儿,不是威胁他就是威胁他,把姜津吓得都有点条件反射了。他刚才还以为大过年的又要让他去?夜色,床上的活可比去?工厂打?工还累人,结果只是一个?短短的新年祝福。

算了,大森*晚*整*理过年的,人家还送了那?么贵的手链份上,自己大人有大量,原谅他一次吧。

于是他认认真真也?回了同样?的四个?字,在一溜的“老地方老时间”的胁迫信息里这?两行简直清流。

不过,姜津看着熟悉的笑脸表情,越看越怎么碍眼。明?明?跟魏黎用的是一模一样?,可咂摸出来就是不同的感觉。

一个?笑得心思澄澈,一个?笑得阴险狡诈。

他退回去?,又打?开了原先的聊天页面,此时零点零分已过,卡点也?卡不成?,姜津凭着记忆补全?了剩下的话,原原本本地发了出去?。

不过几秒钟,魏黎就回复了。

看到信息的一瞬间,姜津忙了一天,累到腰酸背痛的疲惫似乎一扫而空,那?些烦人的债务和训斥也?离他很远很远了。

他不知道的是,那?个?熟悉的房间中,黑灯瞎火,连灯都没有开,外面热闹喧嚣的鞭炮声和笑声更衬得这?里茕茕孑立。

对斜躺在沙发上的人来说,过年也?只不过跟平常没有任何区别的一天,一样?冷清寂寞,还要装作别的样?子来参与这?场节日。

整个?套房里只有一小块发亮的屏幕闪着幽幽蓝光,还没到零点,手机里就已经涌入无数条信息,魏黎认识的人很多,这?种群发的祝福只多不少,他面无表情匆匆扫了一眼,单是翻到底就让人头疼,但又不能不回。

禾厉才懒得理,魏黎不行,他人缘好,温柔体贴,不是冷落别人祝福的主儿,就算挨个?回复也?得加上人家的名字才显得真诚。

唯有与姜津的界面还没有什?么动静,魏黎眉毛一挑,点进去?,看了半天上面的“对方正在输入”,终于扯了扯嘴角,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

有一个?小小的捉弄想法浮上他的心头。

于是过了零点,他迫不期待地用禾厉的身份给姜津发送了新年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