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是’啊!说‘不是’啊!”感性在脑海中的咆哮声几乎掩盖掉理性发出的一切声音,她在这一刻甚至感觉到哪怕宋持风在所有的证据面前说“不是”,自己也会忍不住找借口为他开脱。

“是。”

但他的回答没有如她所愿,所有的落点都落在了那个被他无比艰难地道出的字上。那个字,就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羽毛,根本无法承载这一刻宁馥那纠缠在一起而复杂的情绪;又如同将水坝压塌的最后一粒沙土,令她的眼泪顿时决堤般倾泻而下。

好像失足落水一样的失重感席卷而来,眼前微微一黑,她意识到今天身体已经透支,赶紧抬手捏住眉心,涣散开来的意识才艰难地被再次聚回。她再次开口,声音极其虚弱:“宋持风,我觉得你好可怕。”

“你好可怕”伴随着这四个字,宋持风所有的心力好像一下子被抽空,就像被抽干所有水分的沙塔猛地塌掉。

第20章 也是人而已

宁馥挂断电话。像陀螺一样旋转了一整天,此时,她将身体陷进柔软的床,如同沉入泥沼一般,意识不断下沉。她已经疲惫到极点了,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即便如此,她依旧在眼睛只留下一条缝,意识也仅悬着最后一根弦的情况下,迷迷糊糊地躺到后半夜才终于睡过去。

好不容易睡着,但这一觉,她也睡得极不安稳。梦境中的画面极为混乱,不断快速地浮现、闪过。她就像是在一个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之间赶场子,到最后什么也没记住,睁开眼的时候,甚至有些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

“宁宁,你睡醒了吗?”

直到时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宁馥才终于确认,昨天的一切不是梦,宋持风回答的那一声“是”不是梦。她从床上坐起,揉了揉有些发酸的鼻子,走过去打开门,便见大男孩儿拎着几个塑料袋,站在门口笑得殷勤。

时慈道:“我帮你买早餐来了,宁宁。我没想到这里也有墨鱼水饺,买了二两,就是不知道味道好不好。如果馅料腥的话,我帮你把水饺吃完。”他直接拎着东西进了门。宁馥看着他把打包盒一个一个地从袋子里拿出来,在茶几上摆开,还贴心地打开了盖子。

“时慈……”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都是她曾经喜欢的东西,新鲜热乎,但她没有半点儿食欲。

大概她的反应真的淡到让时慈有些接不上话,他也无法再假装看不见她一夜之间的憔悴,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看着她红肿的双眼,脸上满是心疼的神色:“宁宁,我知道你的心情不好。谁遇到这种事儿,心情都不会好的。但是就算心情不好,你也要吃点儿东西,要不然叔叔、阿姨知道了,得多担心你?”

宁馥被时慈拉到沙发上坐下,想到还在等她一起实现出游计划的父母,才终于艰难地吃了几口早饭。时慈看起来食欲相当不错,宁馥没吃完的几乎被他一扫而空。她就坐在旁边看着他吃,等他吃完才轻声道:“时慈,我们也聊聊吧。”

大男孩儿整理好桌上的塑料饭盒、塑料袋,看向她的那一瞬间,眼神中有希冀,也有紧张:“宁宁,你想聊什么?”

“聊聊我们。”

“我们”两个字大概触碰到了时慈的神经,他在宁馥的身旁坐下,神情变得认真而恳切:“宁宁,这段时间我是真的认真反省过自己的所作所为,可能还有很多做得不到位的地方,但是我还可以改。这次我来敦煌找你,就是希望你能看看我的诚意。我们认识七年。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虽然我们没有真正在一起过,但我也不会再像爱你一样爱第二个人了。我如果我们就这样断了,实在是太可惜太可惜了。宁宁,你不觉得吗?”

可惜,当然是可惜的。七年时光,哪怕宁馥现在回首望去,也谈不上所谓千疮百孔。她和时慈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快乐更多。纵使那些快乐现在都已经变得遥远,就好像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一样,她也不能否认这一点。但这一刻,她回忆起两人各种美好时那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其实也是这段感情已经落幕、没有了回到过去的可能性的佐证。毕竟对没有过去的事情,是不会有可惜这种情绪出现的。

“对不起,时慈。”她也不想把时慈当作镇痛剂一样的存在,来消减此刻因另一个人而产生的好似心里缺了一块般的空虚感与痛苦。

“我很感激你告诉我那些事情,让我看见了宋持风的另外一面。但是……”她顿了顿,怀着愧疚,艰难地开口,“对不起,我不想自欺欺人,更不想骗你。时慈,我觉得你这段时间真的成熟了很多,以后也一定能找到比我更好的人。”

她一直觉得自己欠时慈一句“对不起”。虽然两个人走到现在,早已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更不是这么轻飘飘的三个字就能带过去的,但她还是觉得,无论如何自己都应该补上这一份迟来的歉意。

“宁宁……”大男孩儿怔怔地看着她,似乎对她平静的道别感到难以置信,“你喜欢上他了吗?你真的爱上他了吗?宁宁,我们认识七年,七年了……他出现才一年不到……”

如果时慈依旧是之前的那副执迷不悟的样子,她反而会更轻松一些。但他偏偏在这个时候醒悟,叫她更感愧疚,无法面对,只能痛苦地闭上眼,不去看他从震惊到绝望的表情:“对不起,时慈,对不起……”

她到最后还是没能消化掉团长的好意,等时慈失魂落魄地离开后,便趁窗外上午日头正好,拎着行李箱下楼退了房,订了一张时间最近的回庆城的机票。在候机大厅,她身心俱疲地给父母打了个电话:“爸妈,我现在在机场,马上回家。我好想好想你们啊。”

林诗筠:“宁老师,怎么样,庐山的风景还好吗?”

恰逢中秋、国庆九天连假,国内所有景点中几乎都人头攒动。庐山所有的山路上,游客摩肩接踵。挤在人群之中的宁馥简直爬蒙了,感觉自己不是来旅游的,而是来参与一场非自愿的流水线作业。对,她是“被作业”的那个。

“风景是不错,就是太挤了,总有人踩我的脚,头又低不下去,所以我感觉有少许缺憾。”连着爬了多日的山路,好不容易回到宾馆,饶是体力很好的宁馥,此时也累瘫了,在跟林诗筠打电话的时候,根本动都不想动。

宁馥躺在床上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你们那边呢?泰山怎么样,好不好玩儿?”

“哈哈,原来所有的山都一样啊!那我们就放心了。”电话那边的林诗筠估计也和宁馥一样在床上瘫着,声音带着慵懒,“我还以为好不容易全工作室出来团建就选到了全国最挤的地方呢。”

和宁馥带着父母不同,林诗筠这次是带着全工作室为数不多的三四个老师一起出动,来了一次自工作室成立起头一回的“大型团建工程”。别看现在林诗筠大声地抱怨,其实一群年轻的女孩儿结伴出行,玩儿得不知道多开心。宁馥每天点开朋友圈,全是她们晒的排满九宫格的照片。

“喂,宁啊,庐山好不好玩儿啊?我跟你说,泰山真的不好玩儿,就是爬山,无穷无尽的,连练舞练到钢筋铁骨的我们都开始肌肉酸疼了,真要了命了……”林诗筠说完又换马慧欣来说,所说的跟刚才林诗筠的话大体上差不多。

宁馥一边笑,一边听。等到林诗筠再把电话从马慧欣的手里抢回去的时候,已经半个小时过去了。林诗筠笑着说:“好了好了,我们不一直占你的线了,省得宋总的电话打不进去,到时候他记恨我们!”

来自朋友的毫无恶意的调侃,轻轻地撞了一下宁馥的心。心跳乱起来,宁馥仓促地嗯了两声便挂了电话。

那天宁馥从敦煌逃回庆城,飞机落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虽然飞机上早就不要求关闭手机,只要求打开飞行模式,但宁馥还是关了手机,直到出了机场才打开。开机后,她看了一眼未接来电列表宋持风的,一通。大概是发现她关机,他就没有再打,只在微信上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持风:“宁馥,我等你的电话。”

看着这条微信消息,宁馥只觉得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他确实已经很了解她。她现在确实比较想独处,想把整件事儿和自己的感觉理清楚,而他就给了她这样的空间,没有再一次紧逼过来,留给她一个喘息的机会。

宁馥没有回复他的微信消息,出了机场便打车直接回了家。到家后,宁馥给团长和林诗筠她们打电话告了假,表示节后再见,便开始在家做起了详细的旅游计划。

宁馥以前经常在网上刷到一些城市的旅游攻略,但这些攻略从来没被派上用场。这一次,她就像是一个勤勤恳恳、认认真真的小学生一样坐在书桌前,面对着平板电脑,把中秋、国庆九天连假安排得明明白白。

她还是第一次做这种旅游计划,从几点出发、几点到达,到去哪家酒店、订什么房型,密密麻麻地写了好几张纸,连宁爸都被镇住了。宁爸看着这几张纸,愣了好一会儿:“宁宁啊,你该不会是以后想到庐山定居吧?”

其实宁馥只是不想让自己太闲,闲到满脑子都是男女之间的事情。她给自己定的规矩是,每天对此最多只能想两次,一次半个小时,不可以影响到自己的正常生活,更不可以让父母看出端倪,让他们担心。

而此时,在旅行中折腾得异常疲惫的她,又被朋友无意间的调侃挑起这段心事。

“宁啊……”宁馥刚挂断电话没多久,林诗筠又打了进来,只是与刚才通话时相比,这一次电话那边要安静很多。林诗筠问:“你没事儿吧?”

宁馥愣了一下:“什么?”

“我就是觉得你刚才嗯嗯的那两声好像不太对劲儿,希望是我多心吧。如果你有什么事儿,其实可以直接跟我们说。之前你在时慈身上浪费时间的时候,我和欣就看着干着急……”

“其实……”“没什么”三个字哽在喉咙口,宁馥有点儿说不下去。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此时的她处于有点儿想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的状态。不是不信任林诗筠,只是宁馥从性格上来说确实不属于善于倾诉的那种人。像这样闷得久了,就连组织语言去总结心里的感受再传递给其他人的能力都已经退化,所以宁馥思索了许久,才总算想到怎么开口。

“诗筠,你会介意亲近的人对你隐瞒什么吗?”宁馥问。

“宋持风瞒你什么了?”林诗筠一听便炸了,“他不会已经结婚有孩子了吧?天啊!这个死渣男!”

“不是,”宁馥本来回想起宋持风的事儿还觉得心情挺沉重的,结果被林诗筠的话直接逗笑了,“就是……我发现他的心思比我想象中要深沉好多。”

林诗筠:“比如?”

其实对于自己同宋持风、时慈之间的事儿,宁馥真的没办法跟除了林诗筠她们几个好友以外的人说。不熟的人,关系太远,要么不认识时慈,要么不认识宋持风,没办法理解这些事儿,而熟的人又太熟,知道这些事儿后会对宁馥非常担心。宁馥甚至没办法想象,如果妈妈听说宋持风是自己女儿的男朋友,心里会有怎么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