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双目赤红,十道天雷在她的仙躯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伤痕,再好的灵药也难以除去疤痕,她想起这些,理智渐失,恼怒道:“事到如今,你仍不对我俯首认错?”

李怀疏不免觉得青鸾神智失常,面色惨白地咳喘了几声,好笑道:“你不提不说,我如何晓得你我之间渊源?又谈何知错认错。”

因濯春尘先前也曾提及,她有些自己的猜测,但又觉得这事与青鸾毫无干系,莫非是因为自己身上那片眼翎是青鸾所赐?仙界学什么不好,竟效仿人间株连坐罪。

青鸾怒不可遏的神情有一瞬的破裂,她张了张唇,回想片刻,不确信道:“我没说么?”

李怀疏:“……”

“你只顾着将我翻来覆去地折辱,没说。”她掀了掀眼皮,冷淡的唇角提了提,鼻间泄出几不可闻的轻笑,是被气笑的。

虽然这个时候说这些不是很合适,但她真想将这位上仙的脑袋敲开来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什么。

她不是第一次瞎眼,即便这回远远痛过前几次,无非就是更难受些,适应一会儿也能摸索着行动,又很快调动起其余感官,清晰地感知到青鸾躁动不安的气息安定了许多,类似山崩地裂的可怖声响也渐渐歇止。

像狗一样匍匐在地实在屈辱,身上再痛,李怀疏还是勉强自己直起了身,但她没有多余的力气再站起来,只得曲起双腿,跪坐在地,颈项稍低,眨了眨眼,将眼眶中余下的血泪扇动出来,在清逸出尘的面皮上留存一双清明目。

她浑身是伤,这微末的血腥气似河流入海,若非鼻尖之人定嗅不出。

“我想起来了,你头先说我救过你家先祖。”青鸾移步至她身侧,淡青轻纱无风自动,一头顺滑如绸缎的长发随风飘散,仰头望着黑洞洞令人不安的天,“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得反过来说。”

反过来?那就是先祖救过青鸾?

李氏族人以云雀衔梅为族徽,衣襟袖口多以此作为纹饰,李怀疏猜想大约是先祖无意借仙人名目大肆显耀,以免泄露天机,引来不测,便将原本的青鸟矫饰为了云雀,来龙去脉也颠来倒去。

她这身残破不堪的衣裙是入无尽墟后购置的,没有族徽,青鸾并未目睹云雀衔梅,也不知此内情,口中继续道:“我修行渡劫,两次方才飞升。前一次被最后一道劫雷劈断双翼,坠落在山林中,命在旦夕,你家先祖那时家贫,凑巧居于孤鹜峰,骑牛而过,顺手将我救了。”

“待我伤愈,那人也没有囚我于笼中,被放归后,我较之以往更潜心修炼,终于渡劫成仙。有恩当报,但你家先祖既非修士,也非贪财之人,灵宝法器与金银财宝都送不出手,我思来想去,索性赠了一片羽毛。”

青鸾修得不老不死的仙身,羽翼丰满,更不会因衰老而失去光泽,甚至脱落,多一片羽毛少一片羽毛对她来说无足轻重。

“我既成仙,身上羽毛已不可同日而语,不然也不会称其为眼翎。这等充斥着神力之物馈赠给凡人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但你家先祖通过了我的多番考验,算是可信之人,我便在那片眼翎中设下了几道禁制,削弱其中力量,入梦相赠,并教予用法,更告诫”

她说到此处顿了顿,李怀疏虽目不能视,却好像见到了她那道冰冷锐利的目光,恨不得将自己洞穿似的。

青鸾道:“告诫你家先祖,凭这片眼翎或可在乱世中谋得一官半职,继而安身立命,切不可逆天妄为!”

“原来是这样……”李怀疏喃喃道。

身旁一道劲风袭来,青鸾握住她的双肩,恨恨道:“朝廷都能二世而亡,况乎个人?人一旦死了,摊上不肖子孙,用不了几月便能散尽家财,我处处为你们凡人考虑,便好心地许可了眼翎在你族中代代传承,有此断论天机的异能傍身,予你门族千秋百代享用不尽的泼天富贵,到你这辈,你便是如此回报我的?!”

她眼中满是恨意,口吻也淬满了毒针,她以为自己吐露实情后会见到一张懊悔羞愧的面容,略慰己心,却大失所望。

李怀疏沉吟一会儿,抿唇道:“所以你受到了我的牵连?难怪,难怪人鬼交界处会有神仙驻留,原来不是话本里头说的那样,神仙被贬都是贬入人间。”

拂逆苍天,难怪天不怜她,还求什么眷顾?但她扪心自问,僭越免祸,不悔不憾。世人皆苦,百般祈求仍旧命如草芥,尝尽悲欢离合,到头来,竟是所求老天闭眼撒下的因由。

如此冷硬心肠,莫非会为她开恩?不求也罢。

她以为自己已与老天扯平,不欠什么,却着实对青鸾有愧。

李怀疏微微将背挺直,理了理衣摆,闭了眼,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哑然道:“没什么好说的,逆天而行,我至今未有悔意,但牵累到你非我本心,不过事实如此,既牵连了你,你处置我便是。”

她说得认真,不像搪塞,只是方才燃起的求生欲倏然熄灭,湿润微红的眼中落着一把死灰,更添几分冷寂。她既自毁自伤二十余年,看似皎皎如月,悲天悯人,对自己却毫无怜惜,百骸五脏早已腐坏,心似乎也被掏空。

最博爱深情,亦最冷漠无情,矛盾之至。

她既了无生意,又叫旁人如何伤她?简直叫人无从解恨!

“可笑,你以为你的命值几个钱?”青鸾受这林中来来去去的凡人影响,铜臭在舌尖过了过,却未解其意,不过依葫芦画瓢罢了。

她癫狂地大笑几声,揪住李怀疏松松垮垮的领口,牙关发紧:“没似我一般领受天雷的厉害,你自然没有悔意!此处乃不周山境内,天然有一道屏障,将天雷遮蔽在外,但厉魂鞭的滋味对你这等凡胎浊骨来说也差不多。”

“走这便随我去孽海台!”

作者有话说:

有点短短,先发了吧,下章是主cp对手戏了,地府副本应该还有五章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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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亲我

青鸾情绪波动, 受煞气反扑,仙力紊乱,所布幻象皆受影响, 迷踪林怒浪滔天,四野昏暗, 鸟兽奔逃,处处散发不详气息。

然而, 林中西南隅另有一方小天地却在失序范围外。

鸟鸣啁啾, 微风拂过青叶, 飒飒声渺远,山壁间一条长练般的白浪湍流而下,声响如雷。虽然嘈杂,意境却很是静谧, 若非咯咯嘎嘎的鸡鸭叫声破坏了这份诗意, 何人处在其间不吟一句“山中无甲子, 寒尽不知年”。

悬崖边静立的红衣女子却没什么闲情雅致, 她下颌微抬,目光凝于前方某处, 面色沉沉,好像十分心系法阵外世界,明知深渊之下便是阵眼, 一纵而下即可出去, 不知为何仍未付诸行动。

木屋外用竹栅栏围出一片禽圈,喂完鸡鸭的花俟抚了抚掌,朝她走去, 没吃够的小鸡小鸭纷纷从缝隙间探出, 摇摇摆摆地挤到她身后, 拢作一条黄澄澄毛绒绒的尾巴,叽叽喳喳地乞食吃。

花俟凭空变出一兜米,看也不看,边走边撒,离崖边越近,空气中湿气越浓,耳畔又是激浪阵阵,她水灵灵顺着红衣女子视线看去,夸张地呀了一声:“这鸟婆娘作甚大动肝火,这是要将她的老巢烧个底穿么?”

她笑嘻嘻地出现,红衣女子如梦方醒,脚下稍动,几颗碎石滑落崖底,被瀑布声掩过,动静全无,若是恰好由阵眼传送飞出,倒有些像是先一步替犹豫挣扎之人做了选择。

花俟在湍流中施了法,可借由那面于半空中徐徐展开的画卷一观法阵之外景象,只见云边烧出黑烟万丈,无尽墟光怪陆离的天空已被玷污得失去本来面貌。

“此处虚虚实实,你喂的这群鸡鸭又是什么所变?”红衣女子微妙地收回目光,捏着指尖,不着痕迹地话题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