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知道苏皎皎决定的事无人能改变,便让蔡山亲自跟着,再带一列御前侍卫随行,以免冷宫中人疯癫误伤了她。
夏末日升,阳光明灿。
这时节暑气已将消未消,夏秋相接之时,最是舒坦的天气。
鱼滢扶着苏皎皎从瑶仙殿不紧不慢地走出,端端坐在了堪比龙辇华贵的步辇之上。
华盖遮阴,八人相抬,身后随行宫人数十,更有陛下御前亲兵相护。
偌大的宫道上,晨光攀过朱红宫墙,将路铺得一片光明。
苏皎皎肤色赛雪,乌鬓娇颜,华贵的东珠步摇环佩叮咚。
贵妃出行,两侧宫人跪成一片,请贵妃娘娘安好。
从关雎宫一路到冷宫的距离不算近,越靠近冷宫,便越觉得肌骨隐隐发寒。
早听人说冷宫怨气太重,极为阴冷,如今往这走走,倒真像有这么回事似的。
苏皎皎微微敛眸看向前方,就见地上蜿蜒着一道断断续续的暗沉红色血迹,斑驳干涸,旁边正有两个小宫人,费力提着木桶在收拾。
今晨萧氏挨了杖刑后,被宫人硬生生从关雎宫拖行至冷宫,这地上的血迹,想必就是她的。
这大片的红褐色血迹实在骇人,跟随在仪仗后的宫女,许多不曾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吓得赶紧将头低下去不敢再看。
鱼滢跟在步辇旁边,看着脚下干掉的血迹,微微蹙眉说着:“娘娘,奴婢估摸着,萧氏这时候应是已经被抬进冷宫好一会儿了。她被打得筋骨具断,又被宫人拖行,恐怕下半身已经稀烂,也活不了多久了。”
苏皎皎目不斜视,抬手拢了拢发髻,淡声道:“是死是活都不要紧,只要拖过去让李氏瞧见便是。”
“她住进冷宫也有好几日了,听说身边还有乐荷这个婢女陪着。她这奴婢倒是忠心,明知是死路还要跟着。”
鱼滢嗤笑了声,说道:“乐荷和那个死了的雨荷都是李氏当初嫁给陛下时从母族带来的贴身侍女,是她的心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李氏行迹败露犯下大错,连母族一样被她牵连,连夜彻查。乐荷区区一个宫女,除了能跟着李氏一同去冷宫,也没有别的路可走。”
“只是奴婢猜测,李氏被废,关进冷宫,恐怕许多事乐荷不曾告诉她。”
说到这里,鱼滢扬眸看向苏皎皎,唇畔笑意残忍:“如此,娘娘可要好好同李氏说说,李氏一族近来的一些近况才是。”
临近冷宫,道路两侧连绿植都不曾有了。
分明夏日季节,却瞧着荒凉如冬。
地处后宫荒僻一角,平素无人经过,更无人修葺。
与后宫华丽辉煌的殿宇相比,裂墙烂瓦,朱墙褪色,连大门都怄出了霉味。
苏皎皎的仪仗缓缓行至,冷宫值守的两个侍卫一见是珍贵妃,肃穆的神色立刻恭谨起来,单膝跪下行礼道:“给珍贵妃娘娘请安!”
鱼滢扶着她从步辇上走下来,抬眸扫视了一周冷宫模样,不禁眉头微蹙,颔首低声道:“娘娘,冷宫不是个好地方,破烂肮脏又阴气重。咱们进去后快些出来吧。”
苏皎皎一手搭在鱼滢腕上,一手轻抚自己的肚子,她睨向冷宫大门,神色尽是倨傲漠然:“败者群聚之地,自然怨气冲天。活着都斗不过旁人,难道死了便成了?”
见状,蔡山拂尘一挥,沉稳开口:“还不开门,护送贵妃娘娘进去。”
侍卫立刻左右错身,将早已腐朽的沉重大门拉开。
身后护送苏皎皎的一列侍卫率先进去,将冷宫团团围住,尽在掌控,苏皎皎这才迈步,踏足了冷宫的地界。
到沈淮这一代,冷宫里的人并不多。
零零星星二三人,连苏皎皎都叫不上名姓。
一个个瑟缩疯癫地在院子里自说自话,看着她的神色满是畏惧和迷茫。
李氏从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权柄和尊荣,与她而言是穷极一生都想要维护的。
就算是被打入冷宫,她也绝不会和这几个疯妇待在一处。
苏皎皎淡淡地抬步往屋内走去,破烂朽脆的门扉被侍卫拉开,正看见乐荷红着眼护在李氏前方,恨恨地看向她。
早在冷宫门前有声响的时候,她们就猜到定是苏氏来了,成王败寇,她又怎么会不来落井下石?
乐荷悲愤交加,看着怀中从前凤仪万千的皇后如今下身溃烂,血流不止,已然快没有人形了,怒道:“你这个毒妇!你还来做什么?可是看娘娘的笑话?!”
苏皎皎背光站在冷宫门前,垂眸睨向缩在墙角的李氏和乐荷,嗓音微冷:“李氏,几日不见,过得可还好?”
她嗤笑了声,不紧不慢道:“娘娘?本宫倒是忘了,你算哪门子的娘娘。废后李氏”
李氏艰难地抬起眼皮,仰头看向苏皎皎。
待看清来人,她眼底的悲凉渐渐变得怨毒无比,恨不得将她剥皮抽筋:“本宫一日为后,终身为后!就算陛下将本宫废黜,本宫的女儿,儿子,一样是嫡公主,嫡皇子!你区区贵妃又算得了什么?”
李氏蓬头垢面几乎看不清本来面目,身下的干草被血迹染红,发出恶臭。
她的声音已然嘶哑难听,像黑鸦凄厉的鸣叫,哪儿还有从前尊贵无比的一国之母的样子。
苏皎皎嫌恶,刻意伸出细白的手在鼻尖扇了扇,怜悯道:“你李氏狼子野心,为了荣华富贵意图谋害陛下,乃是犯了可诛九族的死罪。陛下念在夫妻情分,才留了你李氏一族幼子性命,你该感恩戴德才是。竟还肖想嫡公主嫡皇子的身份。”
她逆光而立,鬓上的金钗步摇熠熠发光,华贵万千:“陛下下令废后,将你贬为庶人再行处死,更要在史书上将你这肮脏的存在抹去。陛下无后,珍贵妃摄后宫事,不论公主,皇子,皆和你无一丝关系。”
说罢,苏皎皎忽而笑了笑,说着:“本宫倒是忘了告诉你,岚英公主自有她的生母照料,你就不必操心了。至于三皇子”
她似有些惋惜般,轻叹一声:“可怜三皇子年幼体弱,竟是生来便有不足之症的,就算好好将养,也是活不过弱冠之年。”
“鱼滢,你说。若是一个风寒,一个闪失,三皇子那孱弱的身子骨可撑得起?”苏皎皎瞧着李氏啧了一声,面上虽带着笑,眼底却是冷的,“恐怕,会早夭吧。”
提起三皇子,李氏再也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