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雅一说着话,眼睛却目视前方,他眼疾手快地打了下手中的方向盘,一边出声安抚聂修齐的紧张情绪,一边缓行向目的地踩下刹车。
泊车小哥显然不认识聂氏的车牌号,车窗缓缓落下,露出秦雅一精致的侧脸。
豪车副驾上坐了一个气质斐然的陌生男人,眉目硬挺、神色冷冽,浑身上下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
惊诧从他的双眼中一闪而过,又很快垂眼收敛情绪,非是他少见多怪,上回秦雅一亲自驾车,还是载自己的双亲过来用餐,能让秦家掌权人亲自当司机的机会实在少之又少。能在市中心开商业大楼赚钱,秦氏部下的每一个职员都经过多次的上岗培训,此刻本部员工优秀的职业素养可见一斑。
身穿制服的泊车小哥克制下心中的八卦情绪,他目不斜视、十分克制有礼地微微鞠躬,脸上带着殷勤却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双手从秦雅一的手中接过车钥匙。
紧接着就有胸前挂着“经理”铭牌的接待踩着恨天高从大厅出来迎接。
餐厅位于顶层,一行人往专用电梯直行而去。
即将踏入电梯的前一秒,秦雅一接到一通电话,来电铃声很特殊,是一段低沉又哀伤的大提琴音,昭示了来电人的身份与众不同,秦雅一张扬的眉目忽然显露出几分温和的情绪,他唇角噙着点笑意,停驻下脚步,示意接待带聂修齐先往餐厅去。
聂修齐手中提着礼物,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包装袋的抽绳,情绪上有些忐忑不安。
礼物是秦雅一亲手挑选的,秦夫人应该会喜欢的吧?
电梯缓缓上行,他目光沉沉地盯着秦雅一的身影。
秦雅一的背影很好看,腰细腿长、身量挺拔,男人背对着电梯,一手插在长裤口袋里,一手举着手机,室内的温度常年保持在人体舒适水平,秦雅一进入大厅就脱下了外套挽起了袖口,一段雪白的小臂上暴露在空气之中,皮肉下有着劲瘦的肌理线条,整个人安静的模样就像一幅精心描绘的仕女图。
察觉到聂修齐的视线,大少爷回头抬眼与之对视。
只一眼,惴惴不安的心湖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搅弄,鲜活的水波向着四周荡漾,秦雅一懒洋洋抽出插在口袋中的手,举至唇边抛了个飞吻,嘴唇开了又合,仔细辨识秦雅一的唇形,大概是说了“等我”两个字,激烈跳动的心好似漏了一拍,聂修齐紧张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想到接下来可能会面对的情况,他的心又“砰砰、砰砰”的猛烈跳动起来。
秦家人好像都偏爱中餐,秦夫人选的是会员制的中式餐厅。
连大门的装潢都很高级雅致,厅内空无一人,正中央的小型演奏台上,有乐师在表演钢琴独奏。
温馨昏黄的灯光温柔如水,将聂修齐锋利的五官都映衬得有些多情,若有若无的木质熏香在空气中浮动,工作人员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自己的事情,聂修齐环顾四周,没有看见其他客人。
秦夫人显然为了这场见面阔气包场。
迎宾小姐带着聂修齐一路穿行,两人一前一后往最里面的屏风隔断后去。
率先闯入眼帘的是一整面落地窗,落地窗外灯火辉煌,目光所及之处,竟然能看到紫禁城的夜景。
这一刻,聂修齐的心中忽然升起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
和想象中的女强人打扮不同,位于餐位上的秦瑾气质温婉沉静,女人身量苗条、脖颈纤长,穿着简约大方的驼色大衣,方领的黑色内搭露出漂亮的锁骨,耳垂和锁骨上都用了珍珠首饰装点,她背靠在沙发座椅上阖目养神,乌黑的长发用定型喷雾整整齐齐梳理在脑后,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远远看去皮肤干净透亮、气色好得白里透红,嘴唇不点而朱,一看就养尊处优惯了,完全不像已然年过半百的模样。
“秦……伯母。”聂修齐犹豫着打了招呼。
“来了呀”,秦瑾缓缓睁开双眼,招呼他落座,“我随小雅,叫你修齐可以吗?”
聂修齐少有与年长女性接触交际的经验,有些局促地应声,将携带的礼物双手奉上。
直到真正在秦夫人对面落座,他的心中都有些恍惚,聂修齐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面前的长辈,才发现对方竟然素面朝天,乌发浓眉红唇,连口红都没擦,与他见过得打扮精致的贵妇人们大相庭径,气质比许多风华正茂的男人还要随性洒脱,不怪乎能生出秦雅一那样容色艳绝的男人。
服务员续上了茶水,两个初次见面的人对坐着都不说话。
聂修齐心中擂鼓阵阵,颇有些坐立难安,思考着该说些什么来消解这暗流涌动中的尴尬。
然而他这二十年来清汤寡水的生活中,学习工作之外唯二接触过的女性就只有生母和继母,早逝生母相关的记忆太过久远,而继母又是位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女人,此时他喉咙发痒,欲言又止了好几回,只觉得与试图女人交谈比在谈判桌上厮杀还要使他紧张不已。
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秦瑾慢条斯理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饿不饿,先点餐吧?”一句意料之外的体贴问询从她艳丽的口中淡淡吐露,她似是窥见了聂修齐的紧张与无措,敛起眉目淡淡一笑,眉眼弯弯的模样与秦雅一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聂修齐心下一动,扑面而来的熟悉感就这样注入魂灵,终于渐渐冷静下来。
秦瑾递过一旁用于点餐的ipad轻声开口,“这家餐厅的菜都还不错,今天有老师傅亲自坐镇,我的口味比较重,喜欢湘赣那边的菜系,不清楚你的口味如何,就自作主张加了一道清淡的粤菜,你看看想吃什么,让服务员给你加上……”
聂修齐看了眼菜单,十分自然地又选了两道秦雅一偏爱的酸甜口。
这样自然流露的体恤与关怀全部被秦瑾看在眼里,她心中愈发满意,早在看见聂修齐的第一眼,她就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儿子会如此执着……秦瑾唇角的笑意遮也遮盖不住,语气愈发温柔和蔼,随意找了些话题闲聊了起来,大抵是早就调查过聂修齐的身家背景,从两个小辈的日常相处聊到近期的商政新闻,她说、聂修齐应,时不时穿插些秦雅一幼时的趣事……连大少爷小时候因为长得太漂亮,而被迫在校园表演上穿裙子扮演公主的童年糗事都说了出来,愣是没有提及一句聂修齐的家庭状况。
普通人家结婚成家都需要父母双方见面结亲,为表敬重和诚意,最终还是聂修齐主动坦诚了自己的家庭,“我与继母和弟弟的关系……”
然而秦瑾却完全不在乎这些事情,她眨了眨眼,毫不在意地笑出声来,“我听说聂家现在的掌权人是你,你还做不了聂家的主吗?……你应该听说过我,二十多年前我和你一样大的时候,在商界做出过一些成绩,我当年可不是家族钦定的继承人……我猜猜你是从什么途径了解我的,财经杂志?电视采访?还是和小雅闲谈的时候听说过他的家人?”
“看过您的财经杂志专访”,聂修齐话顿了顿,“2001年新年刊那一期。”
秦瑾的眼睛一亮,像是回忆起曾经的意气风华,“我记得,逐利者不囿于情爱嘛,那几年正是经济飞速发展的时候,也许是因为我的采访,那一年出现了许多女企业家……不过当初骂我的人也不少,说我冷血无情、追名逐利,完全不顾及血缘亲情,一个女人不在家相夫教子,反而和自己的兄弟争夺继承权……”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侃侃而谈,兴奋的尾音像是要飞扬起来一样,却又巧妙地把话题又转圜到聂修齐的身上,眼神慈爱而又欣赏,“你和小雅早几年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修齐,你真的很不错,是很有出息的后辈……从英国留学回来后接过你父亲的公司,这几年聂氏公司的发展势头很足,有两个合作案还被选入了京大商学院的课程素材……”
说到最后,她似乎意有所指;“但我那句话的本意并不是‘追逐利益的人要断情绝爱’,一定要剖析我的想法,在追逐事业的道路上,不要因不值当的情绪而犹豫困扰……有时候你的仁慈,恰好会是击中你心脏的那颗子弹。”
聂修齐一瞬间觉得秦瑾似乎能从自己冷漠的面容下窥见自己惊疑不定的灵魂。
然而秦瑾很快就换了个话题,她随意闲聊、侃侃而谈,好像真的只是两代人之间的简单会面,吃一点美味食物,说一说家里长短,眉目温柔的模样格外不动声色,说出来的内容却举重若轻,偶尔会冒出来几句寡淡而直接的犀利话语,谈及自己擅长的商政领域句句言之有物,确乎是一位手握重权却风雨不惊的上位者。
与发迹刚刚二三十年的聂家完全不同,秦瑾平易近人、不拘小节,甚至会很妥帖地请服务员给聂修齐续上茶水,整场交谈亲切和蔼,不刻意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势彰显贵族风范。
慢条斯理、随性自由,举手投足见都是良好的教养,言谈举止都带着长辈对晚辈的包容和关切。
直到这一刻,聂修齐才真正感受到秦雅一游刃有余和坦然自若的底气由何而来,钱权根本就是秦家这个阶层最不值一提的东西,最为弥足珍贵的是秦雅一拥有真正的自由,他追寻自己喜爱的一切,根本不在乎门第背景,原本就于高位俯视,哪里需要世俗大众眼中的联姻为自己增添资本呢?
拥有秦雅一赤诚而热烈的感情,聂修齐感到无比的幸运。
“希望下一次见面,你能随小雅喊我一声‘妈妈’,你在我眼中是很好的孩子……”,秦瑾主动伸出手与聂修齐交握,将自己的准备好的见面礼交付在聂修齐的手中,“我也不太清楚你喜欢什么,里面是一张银行卡,还有一些年代比较久远的资料,我想你应该用得上。”
直到菜备好了,服务员来询问是否上菜的时候,秦雅一才陪同一位气质清冷、身材劲瘦颀长的男人姗姗来迟。
“我们来晚了,去美术馆接我爸,路上遇见了堵车,耽搁了一会儿”,大少爷上前给了秦瑾一个热情的拥抱,很自然在聂修齐身旁落座,主动为聂修齐开口介绍自己的父母,“我妈我就不介绍了,这是我爸,搞艺术的,在国内有点声明……爸,这是聂修齐,我亲生老婆,长得帅吧?”
“你好。”秦父很克制地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忽然语出惊人,“很气质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