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了，但还是臭。”塞里考整了整领口，嗅了下自己的手臂，卢卡斯扔给他一个发亮的小东西，塞里考本能地接住，展开掌心一看，是个玻璃小瓶，塞里考略有疑惑地抬眸，看到卢卡斯自己手中也拿着一瓶，正开了塞子，将液体倒在手心中，往自己脖子上擦。

塞里考照做不误，瓶口散发出一种青草药膏般的香气，但要淡许多，擦在身上的瞬间就消去了气味。他深嗅了一下，意识到了什么。

“这就是你们精灵的秘方？”塞里考问，他知道许多精灵即便在漫长的旅途中，不洗澡不漱口，穿梭在恶臭的沼泽和丛林里，也从不散发出让人呕吐的味道，汗液和油腻不会爬满他们的身体和头发，虱子也不在他们的发间安居。

在圣殿的军旅生活和后来的流浪中，塞里考学会了用药草熏走蚊虫，控制自己身上的气味，预防皮肤病，但也远做不到精灵这样，在野外过了半个月都还像是刚从浴盆里出来似的白皙清爽。

而此刻，刚刚他们身上那就连路边流浪野猫都会避而远之，恶臭难闻的气味竟然真的散去了。

而且，更神奇的是，当他们走在月光下，随着药剂逐渐生效，就像是有阴影附在了他们身上一般，仿佛他们与影子融为一体，这与法师的隐身法术很像，但不会散发出魔力的扭曲和浑浊的视野，精灵的这种药更加自然隐秘，仿佛将你化作了月夜草丛中一只身躯灰暗的蟋蟀，只要你忍着不要高声歌唱，就不会有人注意得到你。

就这样，他们顺着士兵巡逻的路线，走入皇宫深处，在各个回廊与城楼下，一边装作巡逻地闷头走路，一边不引人注意地观察着。

皇宫虽然守卫严密，但也不是处处都是守卫，一些走廊还是十分空旷安静的，在分头绕开侦查了一段时间后，他们在一座宫殿的后头再度会合，共享了侦查所得的情报，经过的墙壁的高度，大门与侧门的所在，路上士兵的排布，守门的卫兵数量等等。

在简短而老练的商讨后，这两个恶棍很快制定好了潜入寝宫建筑的路径，莉莉丝很可能住在里面的某个房间，只要他们花点时间找找。

“不错的计划，只要我们够小心，不要惊动卫兵。”塞里考判断道，但他话锋一转，“说实话，你会信任我让我很意外，没想过我会阻拦你吗？”

卢卡斯没有回头，但他的声音就像月光下的风声，低而清晰，他回道，“如果你要阻拦我，那我将你留在城外，或者让你跟过来没有区别，还是说，你是在暗示，在山坡上时，我就该一箭杀了你？”

他们安静了一会，卢卡斯接着说，“说到底，我要对你表达感谢，那次……你将德克带来了，起到了很大的帮助。”

塞里考耸耸肩，没说什么。

他们两个此时正埋伏在一丛灌木中，等待一队巡逻的卫兵从面前的走廊经过，卢卡斯的面庞隐藏在叶片中，只露着半精灵那在夜幕中如野生动物般散发着淡光的碧绿眼眸。

“但这不意味着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矛盾了，只要你对她还有肖想，我永远会将你视作敌人。”他悄声说，仿佛一阵萧索冷风拂过月夜，野豹在黑暗中注视着自己的敌人。

卢卡斯向来恩怨分明，同时拥有精灵和人类的血性，他没有疯狂的复仇欲，不会因为憎恶就彻底针对一个人的天性，他有理智的判断力，但同样，他既不遗忘，也不轻易原谅。

并不让愤怒彻底掌控自己的心神，但也吸取教训，如野兽般舔舐自己的伤口，等待着机会。从这个角度来看，卢卡斯是个真正的荒野游侠，他拥有的天赋甚至超过了许多精灵，因为他不仅亲和着这片土地，同样将它视作他的敌人和对手。

正如这顽强的混血儿对待这世界的态度，他警惕着一丝一毫的伤害，试图在这世上搏杀出自己的一寸之地，半精灵直视着自己此刻的同伴，语气平淡而冷峻，揭去了平日里所有玩世不恭的伪装，“任何一个要和我争抢她的男人，我都不会忘记，无论过了多长时间，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将箭射入你们背后的机会。”

“这与我是否成功得赢取了她的心无关，记着。”半精灵平静地说，又一阵微风吹拂过沙沙的树梢，最后安静。

他的脊骨仿佛因未来某天破空而来的寒芒箭头产生一阵敏锐的刺痛，又或许是此刻半精灵的目光中的杀气，塞里考也静了一会，他深吸气，真挚地笑着说，“我会小心的。”

他们彼此移开目光，短暂的交谈戛然而止。

塞里考垂眸望着膝底的杂草与泥土，缓缓地思索着，正如他们当年的第一次相见，卢卡斯刚摆脱了追兵，在酒馆中休息，塞里考一眼就注意到他，他拿着杯啤酒走了过去，透过精灵外表的欺骗和热情的称兄道弟，塞里考在卢卡斯身上得到的第一感受，就是，他是个危险的角色。

即便俊朗的金发精灵面容能够轻易地吸引大部分人类的好感，但他的内在，是冰冷的。

塞里考注意到，当半精灵瞥过那个脸红着将啤酒不小心倒在他的衣服上的女招待，在那一瞬间，他的碧眸是冷漠的，不耐烦的，他是一个从月之森林中来到这世界的生物。

他是个无情的猎手。

正如精灵的秉性，他没有那么多热情给身边的人。精灵或许会认为他太过浮躁欲望，但以人类的眼光来看，同样会感觉到他如精灵般深藏的疏离与尖锐。

这可是个真正的坏小子啊，她明白半精灵有多危险吗？

但命运总是会给出出人意料的答案，或许她没有必要明白了。

找到莉莉丝所在的房间一点也不难，他们找到机会刚进入深处的宫殿，就看到了那空旷的祷告厅，雪白的绸布挂在柱子上，随着穿过的夜风而轻轻拂动，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的不详，人类的神明雕像在蜡烛的光芒下浮动着光影。

她躺在铺满白布的石台上，白色的鲜花簇拥在房间中，而她就像安睡一般。

塞里考很早就停下了脚步，他由衷地哀叹一声，没有动，这在他的预料之中。

卢卡斯的脚步则加快，皇家卫兵的铁靴碰擦出响声，塞里考担忧地看了眼门外，担心这响动引来卫兵，他也不忍心再多看莉莉丝，一种缓慢而沉重的钝痛充斥了他的胸膛。

他微弱地寄希望于卢卡斯的声音，告诉他，她还活得好好的，只是不知道这些该死的人类为什么要让她睡在空荡荡的灵堂里，而不是温暖的床上，过了半晌，塞里考敏锐的耳朵，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啜泣。

他慢慢地转过头去，看到半精灵跪在那石台边，将脸庞贴向莉莉丝的脸，不知道是否在吻她。原本冒着生命危险，来到皇宫中要带走的姑娘，却只是确认了她的死亡，或许这是世上最荒诞的悲剧之一，这煽情而让人动容的场景同样引起了塞里考心中的一阵酸涩。

但很快，他低沉下声音，“卢卡斯，”他唤道，“有人来了。 ”

平稳的脚步声从圣堂外一步步传来，有人拾阶而上，“卢卡斯！”塞里考又压低声音，警告了一声。“等等，她有呼吸。”半精灵喃喃道，“莉莉丝，莉莉！”他凑在她耳边，一遍遍地呼唤道。

塞里考不知这是奇迹还是半精灵暂时无法接受现实，他叹气一声，从腰上拔出卫兵的配剑，时间已经不够他们从门口逃离，那人的影子从门口拉伸至堂内，塞里考稳稳地抬起双眼，与那金发的皇子对视。

手上拿着蜡烛，亚瑟的表情既麻木又冷漠，比圣堂中手拿长剑的大天使雕像还要没有感情，他的反应并不快，看到他们后足足过了一秒，那蓝色的眼眸才微微移动了一下，就像守望着圣女棺椁的天界战士，在千年的等待中看到了冒犯者的来临。

那双纯粹冰冷的蓝眸直望着入侵之人，他的目光中浮现了深切的憎恶，就像将自己的胸膛中压抑的，所有无法排解的愤怒直指到了他们身上。

“不要打扰她。”他用一种可怕的声音，一字一顿地低沉道。

整个厅堂中摆放的蜡烛带来的光明在一瞬间闪动，亚瑟的眼中只有愤怒，不论面前是曾经的圣殿教官故人，或是其他任何人，都无法阻止他滔天的怒火，他飞快地走上前来，就像一个只知战斗与驱逐的圣殿盔甲傀儡，蜡烛温黄的光芒将银盔甲染上金色，看起来威严又强大。

塞里考并不想战斗，但别无他法，他只能举剑迎战，就像他们曾经在校场中一样，但唯独不同的是，年轻的皇子已经长大，不仅拥有了强健如雄狮般的体魄，金色的旺盛魔力，还有狂怒的冲动，而塞里考身上，除了旧伤、疲惫，还有悲伤，仅仅过了两三秒，他就被打飞出去，塞里考闷哼着落地，跌入一堆花束中，白色的花瓣纷纷落地。

而亚瑟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他，而是那个厚颜无耻地半跪在他的恋人身边，不断亲吻又呼唤着她的半精灵。

亚瑟深沉地呼吸着，犹如捍卫领地的雄狮，一步步走上石台的台阶，就连沉浸于情绪的半精灵都能感受到这威胁，他轻轻放下了莉莉丝的小手，站起身来，以精灵的姿态拔出腰上的剑，静候着挑战。

“人类男人，”卢卡斯沙哑地挑衅道，语气中不乏怨恨，“你总是没法照顾好她。”

在他身边，第一次，莉莉丝被炼狱的魔鬼抢走，第二次，她竟然就躺在了灵堂中。

“你知道什么？”亚瑟阴沉地说。

两把长剑的剑锋相迎，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圣骑士与半精灵的目光皆不相让，冰蓝与深翠的眼眸都是对彼此的敌视，亚瑟的攻势要更加猛烈，而相较之下，卢卡斯的力量较弱，但他也曾接受过精灵的剑术指导，身体敏捷，能够运用闪身和转避的动作躲开一次次的致命攻击。

可是塞里考一眼就能看出来，卢卡斯也只能略作支撑罢了，这两个男人都凭着一腔怒火，唯一的理智就是让他们没在莉莉丝的石台边打起来，亚瑟根本都没用上圣骑士的神圣力量，他更像是非常乐意通过刀剑和肉体的较量，将这个半精灵彻底打败，以泄他心头之恨，亚瑟下手毫不留情。

作为曾经指导过亚瑟剑术的老师，塞里考明白亚瑟一旦认真，好胜心有多么强烈。这是不知第几次卢卡斯无法闪避，只能勉强地招架，虽然他很快用灵巧的角度卸掉力道，但塞里考还是能看出卢卡斯的剑锋的一丝颤抖，再这样下去，卢卡斯也很快会败下阵，而失败的结果恐怕就是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