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斯的脸上快速地闪过一丝难堪,他下意识地用手护了一下胸口的位置,但很快放下来,在里面的隐秘口袋中,有那个小小的魔法网和她的头发。
但嘉兰诺德一眼就能看出来,他的掩饰只是更加暴露了内心的想法,“你要去找她,我猜的对不对?”
“这是我自己的事。”卢卡斯低声说。
嘉兰诺德叹了口气,片刻后,她走向屋门,卢卡斯认为她要离开了,也松了口气,他抽了下鼻子,故作粗鲁地坐到椅子上,装作满不在乎地擦一把弯刀。
“这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但你有知情的权利。”嘉兰诺德停在敞开的木门前,回头看卢卡斯这幼稚的举动,叹息地说道。
“什么?”卢卡斯已经有些不耐烦,但在母亲的示意下,还是跟了上去。
穿过银色的雕刻走廊,精灵的精巧技艺浮现在这些石柱木雕中,月光流泻而下,嘉兰诺德停在一个镌刻着纹路的石门前,她将手掌放在上面,吟诵了几个古精灵词,这古老的语言只有漫长寿命的精灵才能解读,就连自幼生长于精灵族中的卢卡斯都听不太懂。
随着石头的沉重摩擦声,石门缓缓移开,里面是一个小房间,但与那布满了灰尘的卷轴藏书室,或者储存魔法物品的宝物库都大不相同,在这严密的咒语保护下,这个房间却是点着火烛,木架上放着软巾等等用具,一个小小的木篮被藤蔓挂起四角,静静悬在房间中央。
嘉兰诺德移步走近,将上头的丝绸软布温柔地掀开,卢卡斯正非常好奇地站在架子旁,拿起一个装满了乳白液体的水晶容器,打开盖子后,上面有个胶制的凸起。
卢卡斯觉得这凸起的形状十分暧昧,让他有些遐思,真不知道是怎样的魔法实验用得上这种容器……
女祭司打断了他的求知,她眼神严肃地责备他,让他过来,就像他儿时闯祸,或者每次他做错事,嘉兰诺德就会露出这种他不该如此的眼神,卢卡斯咳嗽了一下,走到木篮边。
随着他的接近,烛火缓缓地照映出了篮中的东西,卢卡斯停下脚步,“这是什么?”他问道。
篮中的紧闭双眼的尖耳女婴蠕动了一下,握了握拳头,嘤嘤地泣了两声,似乎就要醒来。
嘉兰诺德默不作声,只平静而温柔地垂望着这小小的生命。
卢卡斯有些好奇,饶有兴味地看着这小家伙酝酿了几秒,突然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嘉兰诺德起身从架子上取下一个奶瓶,用魔法温热后,轻柔地递到婴儿嘴边,小家伙含糊贪婪地嘬吸起来。
卢卡斯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原来这东西是这样用的。“有婴儿出生了啊。”他随口说道,“这是谁的孩子?葛兰弗和他女友?鹿盔夫妇?”这些是他所知的这十几年来刚结婚的精灵伴侣了。嘉兰诺德没有回答,她将婴儿从摇篮中抱起,递给卢卡斯,他十分无措,手忙脚乱地接过来,却又有种下意识的小心翼翼。
婴儿有些不适地哼了两声,卢卡斯学着嘉兰诺德那样,忙乱地拍哄她,婴儿慢慢安静下来,继续乖乖喝奶,卢卡斯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仔细地打量她。
“等等,这婴儿该不会,也是半精灵吧?”他瞪着那小小的尖耳朵,突然冷声道。
对于人类而言,或许不明显,他们只知道尖耳朵就是精灵的特征,但是精灵能判断,这小婴儿的耳朵尖端并不像纯血精灵那样细长尖锐到超出头顶,而是刚好在眼睛附近,有点短小圆润,但又没到达人类那样的程度,就像是两者的结合。
卢卡斯自己也是这种耳朵,他很清楚。
“不是。”嘉兰诺德回答,卢卡斯满腹疑虑地盯着她,轻轻拍着怀中的婴儿,就像警惕着他们这些纯血精灵又要伤害一个无辜的半精灵似的。
“你觉得她像你吗?或者,像不像那个女孩?”她柔声说。
卢卡斯彻底呆住,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迟钝地低下头去,小婴儿还没吃饱,可是因为他不当的奶瓶握法,她的嘴边吐了一大堆奶,没过多久,婴儿不开心地大哭起来。
嘉兰诺德走过来,皱着眉将婴儿从他怀中抱走,用丝绸软布给她擦嘴。
“是什么时候?她是哪来的?”在错乱中,卢卡斯的语言都换了几次,一会是精灵语,一会是人类的通用语。他走上前来,很想再看一眼婴儿。
婴儿在烛火的光芒下,有着深绿色的大眼睛,神色稚气天真,在她这样的年龄,除非是心理作用,根本难以看出未来的模样和父母所谓的眉眼相似,卢卡斯看了她半天,没看出什么痕迹,但他的神情却变得柔软了许多。“这,真的是我的……?”他迟疑地小心翼翼问道。
“那女孩亲手交给我的,我们也用魔法确认过了,不会有错。”
卢卡斯咬了咬唇,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笑容,但很快,就被气恼掩盖过去,“那她在哪里?她不亲自告诉我吗?”他焦虑地瞪着这房间的四壁,就像打算找出其中的密门,觉得莉莉丝可能藏在哪里,看他的笑话。
嘉兰诺德定定地注视着他,“她不在这里。”
卢卡斯愣了一下,“她没有和我们一起回来。”嘉兰诺德柔声道,轻轻安抚着怀中的婴儿,“为什么?”卢卡斯轻声问。
“她不要这个孩子吗?”卢卡斯说。
“不,她并没有这样说。”嘉兰诺德像是有些不忍心,低声道。
“那是为什么?”卢卡斯咄咄逼人。
他的声音甚至使得嘉兰诺德有些迟疑要不要继续将消息说下去,就在几天前,从南方来的鸟群传来消息,帝国的皇子回归了王室,还即将成婚,新娘是个美丽的人类姑娘,她的名字和她的容貌一样美,莉莉丝。鸟儿们婉转地唱出她的名字,呼唤着森林中的同胞,一起去参加这热闹的盛宴,人类的果子和美酒数不尽。
“她现在和其他的男人在一起?”卢卡斯心中已有了猜想,他的声音冰冷而嘶哑,带着不稳定的颤抖和怒意,“和谁?赛里考?那个圣骑士?还是其他的什么男人?”
“她在人类的首都皇城圣保罗。”嘉兰诺德说,“她要成婚了。”
外头有鸟儿在鸣叫,它们在幽谷的森林中翱翔,飞过这些避世隐居的纤细美丽的精灵头顶,快乐地向着天空飞去,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已然落下,一匹健壮优美的马驹在骑手的低喝下冲出森林,以迅捷无匹的速度冲入荒原,向着人类的城镇而去,森绿色的斗篷在骑手身后飞扬。
群鸦缭绕,在黑暗的殿堂中,魔鬼踱步而入,血液在黑曜石的地面上流淌开来,“听说,有深狱炼魔挑战你?”阿蒙农问道,“哼。”埃尔蒙特冷嘲,他的巨剑上正缓缓流下黏稠的血液,一个硕大的暗红色头颅滚在他的脚边,它的牙齿尖利骇人,面庞扭曲,脖子下方被砍断。
在魔鬼的制度中,魔鬼们需要时刻警惕下属和其他同等级魔鬼对自己领地、财富、位置的觊觎,只要成功击败,那么叛乱和袭击者非但不会得到严惩,反而可以取代对方的一切,从前,埃尔蒙特作为备受高阶魔鬼重视的炼狱军官,也不少有魔鬼挑战他,试图取得他的地位,但如今,这挑战还要来更多,大概是感受到了他的力量的衰减,就连这种只有蛮力和暴躁的魔鬼都敢来挑衅他。
埃尔蒙特的眼眸冰冷,踩住这个深狱炼魔已然毫无气息的头颅,俯下身厌恶地盯着它,回忆着这低等魔鬼在他面前口唾四溅的嚣张可笑模样,觉得它死得实在太过轻松,以往,他从来不屑于用恐怖残忍的手段镇压下属,但是现在,随着他身上那高阶魔鬼的气息流失,埃尔蒙特本身已经不能让它们感到恐惧了,他或许要多利用些刑具和残酷的惩罚,让这些蛆虫知道挑战他的代价。
而就在这时,一个婴儿在地上爬行,抓住了埃尔蒙特的腿上的护甲。
埃尔蒙特微微一顿,垂下紫眼睛看他,“到一边去。”他的声音可以说是柔和平淡。
“小阿撒兹勒。”魔鬼愉快地打招呼。
婴儿好奇地看着父亲脚下的魔鬼头颅,想要伸手去摸,埃尔蒙特用腿将他轻轻推开,阿撒兹勒翻倒了,又爬起来。
阿蒙农观察着这小婴儿的举动,情不自禁地在他的脸庞上寻找着那女孩的痕迹,出乎意料的,那女孩的血脉似乎很顽固,阿撒兹勒和母亲很像,有着黑色的头发和白皙的肤色,面孔甚至都趋近柔和,不像父亲那样立体冰冷,不过也或许是还没长开的缘故。
这个有着堕落天使的名字的混血婴儿,在被埃尔蒙特分割出的灵魂活力救回后,看起来却没有半点魔鬼的模样了,完全就是懵懂婴儿的样子,睁着大大的黑眼睛,坐在父亲的王座下,四处张望,啃着自己的手指头。
“这是已经断奶了吗?”阿蒙农关心地问,他原本还想为埃尔蒙特送来几个哺乳期的提夫林女子,方便喂养阿撒兹勒,可是埃尔蒙特却拒绝了。
“灵魂烙印让他成熟了些,而且他是我的孩子,自然长得比较快。”埃尔蒙特说。
“噢,对了,你知道那个消息了吗?”阿蒙农突然说,埃尔蒙特看向他,“她要结婚了。”阿蒙农悄声道,“我的鸦群带来的消息。”
阿撒兹勒一无所知,不明白此刻骤然降临的死寂的意义,对父亲的怒气毫不畏惧,他依然好奇地探索着这个黑暗的世界,在冰冷的黑曜石地板上爬行,还把从地上沾满了血液的手掌抬起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