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骑士来这里取他们的家书，或是给家人寄信，亚瑟走过他们，来到柜台前。

“骑士长大人，今天也没有您的信。”负责信件的骑士小心翼翼地告诉他。

亚瑟垂下眼帘，没有说话，其实他知道，交给骑士长的信，会由专门的骑士单独整理好，送到他的书房里。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没事的，请你帮我把这封信寄去，还是那个地址。”

“啊，好的好的，您拿给我吧。”骑士受宠若惊地接过来，在信封上盖好圣殿的戳子，登记好去处。

亚瑟就这样站在柜台后，看着他忙活，其实，像他这样的骑士长，都有专门帮他整理和邮寄书信的骑士，他的时间宝贵，何必像这样亲力亲为。

但，亚瑟只是不知道除了这个，他还能做什么。

他向骑士点头，走出驿站。

她生气了。

亚瑟想道，他将她的父亲送上审判庭，封锁了黑河堡，在他以名誉袒护了莉莉丝后，审判就结束了，霍斯丁公爵被定为有罪，剥夺头衔和贵族身份，财产与士兵皆数充公。

虽然原先作为贵族的私生女，也不是什么好名声，但她起码会有家族的庇佑，如今受此牵连，她现在也与一介平民无异了。

这些天，亚瑟一直在想，莉莉丝会怎样看待这种剧变。

他人的情绪从未如此的困扰过他。

思绪至此，他停下脚步，亚瑟回想自己刚寄出的那封信，顿觉自己的言辞不够温柔委婉，他的说法不够诚恳动听，他将一切坦诚，却从未表达过歉意，他只看到正义，却从没想过自己亲手终结了她的亲人的一生，她不愿回信是很正常的事。

太阳的光辉太过耀眼，以至于会灼烧常人。

亚瑟已经不记得这是谁和他说过的话了，当时他应该是不认同的，光明是必须的，也是不可为人所改的。

直至此刻，亚瑟依然这样觉得。但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才发觉自己微微气喘，停在了驿站的门口，一群雪白的鹫鸦纷纷展翅，正要出发，携带着信件。

里头的骑士错愕地看着跑回的他。

亚瑟收回脚步，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下次收到信时，请提前告诉我。”他沉下声音说道，终于真正地转身离去。

即便他自己也知道，他在等待一个愈发渺茫的可能性。

圣保罗偶尔也会下雪，但都是细细的小雪，穿过上空神圣的结界后，只有微弱的雪花和寒意能够到达这宏伟的城池，亚瑟走过一条遍种着杉树的道路，银铠沾雪，孤身一人，没人敢来打扰他，没有敢与他攀谈。

众人皆知他是圣殿里最孤傲无情的圣骑士长。

这条路会绕过皇宫，直通向黎明之山的圣殿，亚瑟在穿过商店市区时，停下了脚步，今天是冬休日，大部分商店紧闭大门，但街上有一家新开的店，被温暖的灯光照着。

亚瑟走进店铺，店主是个中年妇女，有着各种流浪的少数民族混杂的口音，显然是刚来圣保罗定居。

亚瑟以往都不会习惯这种蛮荒嘈杂的大声说话方式，可是今天他却罕见地没有冷脸离开。

因为这个店主在大声招呼他，问道，“是准备买给女友吗？”

亚瑟看着展示架上那些五花八门的饰品，含糊地应了一声。

店主热心地呈上来雕成玫瑰的手链，水珠般洁净的宝石项链，金丝小鸟般的耳环……各种目不暇接的珍宝首饰。

亚瑟平淡地看着，在他的记忆中，他的母亲的首饰盒里总有这些各色各样的小物件，贵族的女性热衷于将它们待在发间耳垂，或是其他身体部位上，吸引他人目光，展示她们修长的脖颈和纤细的手腕，美丽的面庞。

亚瑟不太精通这方面的审美，在以往，他也从未多花时间在这上面。

“都不中意？”店主问道，她将这些盒子关上，“那您要不要看一下这个？”呈上了一个小巧的锦缎盒。

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枚银色的圆环，中央嵌着一颗如淡淡阳光般的黄宝石，正好是小巧的女性尺寸。

“戒指？”亚瑟问，许多法师会将魔力的晶石镶嵌其上，戒环上雕刻附魔的纹路，以作为施法的辅助道具。不少王公贵族也热衷将举世罕见的宝石戴在手指上，作为权力和财富的象征。

中年女人微笑，“不知道中央大陆是如何解释的，但是在我们的传统中，这是爱意和婚约的象征，男人会送给心爱的女人戒指，就像给羔羊和马儿戴上铁环，代表她是他心爱的珍贵财产。”

亚瑟对这种野蛮的传统表示沉默，但他知道，对于游牧民族来说，马和羔羊就是他们的生命，财产、所有物也有另一种解释，在他们的语言中，“财产”是“世界上证明他们存在”“将他们与世界联系的事物”的意思，没有“财产”则不算活在这世上，因此他们贪婪地掠夺一切。当他们的“财产”被侵犯时，游牧者也会献出生命去保卫。

献出戒指意味着将以生命去占有和保卫，虽然风俗野蛮，起码，其中的情感是真挚的。

而在中央大陆的人类的观念中，戒指不具备什么特殊意义，但也是不错的礼物。

“就这个吧。”亚瑟说道。

毫不迟疑地付好账后，他将戒指盒放入怀中，走出店门。雪罕见地变大了些，亚瑟沉默地任由雪落在他的头发和肩头上。

接下来的几日里，他就像忘记了似的，一如既往地继续着他的工作和生活，也从来没有信寄给他。亚瑟将戒指盒放在他的桌上，在公务的间隙，有时会盯着那盒子出神。

他派遣的骑士告诉他，莉莉丝早已不在费城的庄园中了，她离开了。

……他早有预感。

亚瑟觉得自己能保持冷静，但在想到她能如此果断，毫不迟疑地离开的理由时，他还是退缩了一下。

他很少感到恐惧，也没有敌人能让他退缩，可是这种感觉不是恐惧……是什么……

就这样，他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天又一天，重复着祷告，去驿站，回城堡处理公务……

直到他在狮鹫骑士团例行的会议上，通告总结工作时，黑河堡审判作为狮鹫骑士负责的调查，也通报了一下审判结果，一位年轻的骑士突然诧异地插嘴。

魔法幻影构成的圆桌和围坐的骑士人影，在一阵不约而同的深深的沉默中。

“在会议结束后，你单独联系我。”亚瑟听见自己沉声说。

她在北堡。在将自己匆忙写就的信交付给那名为斯曼的骑士后，亚瑟撑着额，想道，他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