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这些。

霍念生还见过他拆开纱布以后脸上涂满的敷料,见过他摘除眼球以后空荡荡黑洞洞的眼眶,见过他做了一次又一次整形手术,不堪折磨把屋里砸个底朝天。

以前那些是梦,现在霍念生心里是恨,早上出门人还好好的,半天不到就遇到这种危险。

陈文港说去哪都带个保镖不像样子,何况霍恺山也过了身,霍念生就没让康明跟他了。

但是像今天,他怎么就忘了,放陈文港自己去接触郑玉成和何家人能有什么好事?

真是丧门星!

这时候郑玉成偏偏还往枪口上撞

他把病房外间的门推开一条缝,郑宝秋犹犹豫豫想拦着:“哎,哥,那个……”

一个套间里论起来都是哥哥,她挡在门口有点为难。

郑玉成拨了拨妹妹的肩膀,坚持:“我只是进去看他一下。”

霍念生几步迈过去,堵着门没给他进:“有家属在就行了。”

两人视线在空气里胶着片刻。

霍念生往门框上一靠,两手抄兜,一条长腿直接蹬到对面,身上大写着“吊儿郎当”四个字,他笑着看郑玉成:“来个外人就打扰一下,还让不让病人休息了?”

郑玉成沉着一张脸,跟他对峙:“我觉得我们郑家对他还算不上外人。”

“可我不是故意的呀。”她委屈,“当时局面那么紧张,我就是太害怕,才没忍住开口提醒,这是关心则乱嘛,那种情况谁还管得了自己说什么?你为什么总是喜欢挑我的刺?”

“何宛心!你别再跟我撒谎了!”郑玉成压着声音咆哮出来,“也别当别人都是傻子!”

突如其来的爆发让何宛心和后面的郑宝秋都吓了一跳。

他表情甚至称得上狰狞:“我看你是根本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你就是恨不得他出事!”郑玉成失望至极,“你就为了害他,你甚至连小孩子的死活都不管不顾,你怎么就这么恶毒?”

何宛心表情变得淡漠:“说话可是要讲证据的。”

郑玉成死死地看着她,眼里烧得都是红血丝。

她嗤笑:“郑玉成,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大善人吧,难道你就真的关心那小孩的死活?她姓什么叫什么,你知道吗你就冲我吼?说来说去你还是念念不忘你的老情人!”

郑宝秋远远地瞪了他们一眼,扭头下楼,宁可从另一边电梯绕道前往病房。

郑茂勋正在病房外面的套间坐着,她问:“怎么样了?”

郑二少爷哪是会照顾人的料:“啊,我觉得……应该没事吧。”

郑宝秋也坐下来,这时才发现手机上有霍念生回的消息。

她还来不及再拨回去,病房门轻轻被推开了。

陈文港闭着眼,昏昏沉沉,意识忽远忽近,像漂浮在水里,或者在坐马车。

他那一下往地上摔的时候,还想着怎么维持平衡,然后就觉后脑嗡地一下,整个脑仁都像被撞散了,思考能力全无。四肢也用不上力,想爬都爬不起来,脑后似乎湿漉漉的。

别人喊出来的时候,他才意识那是自己的血。

胸口一股温热的暖意聚集,脑干是精密脆弱的地方,陈文港模糊地想,这会不会是死亡的前兆。那一刻他其实有说不出的恐慌,他甚至害怕,会不会这一辈子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

再睁开眼的时候,比起认出病房,他先看到了霍念生。

他下楼去没人的地方抽了支烟。

对抽烟霍念生原本没有执念,他甚至没有特地想过要戒烟还是怎样。只是他打火的时候,陈文港总要跟着凑上来,霍念生懒得每次都说点什么拒绝,不知何时,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现在想来,对方改变他的地方不只这一处,其实他早就是个面目全非的人。

医院的景色依旧,烟柳池塘,只是夏天过去,就显得有些枯萎了。

霍念生绕水走了一圈,脑子里想了一些事,又好像是放空的。

回到病房,陈文港还在睡。

霍念生把扶手椅拉到床头,椅背靠着墙面,跟他并排成一个方向。他坐下来,两腿伸长,交叠在一起。Amanda拿着病历单走进来的时候稍微愣了一下,霍念生不知从哪里揪来几根小花,胳膊肘撑在床头,身体俯着,他嬉闹般把那几朵白瓣黄心的小花插在陈文港的头发里。

她想想两个小时前刚在办公室得知消息勃然大怒的老板,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能说什么呢,精神分裂?

翌日一早,陈文港睁眼,动动手指,他手心里莫名还留了朵花,已经有点蔫了。

正不明所以举到眼前看,霍念生打哈欠走进来:“你怎么受伤都还醒那么早?”

陈文港抿着唇笑,眸子亮晶晶地看着他:“我从昨天下午就开始睡了。”

霍念生俯在床边,亲了亲他干燥的嘴唇:“早上想吃什么?”

这时才有了劫后余生的感觉,陈文港抱着他的脖子,轻轻和他接吻。

忽然门响,打断了两人,他立刻放手,护士敲了两下,推车过来做检查。

她问病人的感觉,陈文港说好多了,只是还觉得晕眩。他有些心虚,小护士一无所觉,说晕是正常的,换药时还开玩笑安慰,说头发很快就会长出来。这病人是院长嘱咐过的vip,长得漂亮又有礼貌,招人喜欢,来查房的护士对他的态度都很和善。

但陈文港暂时玩不了手机,也看不了电视,除了霍念生陪他聊天,只能靠起来看会儿书。

好在他耐得住寂寞,也不觉得无聊,甚至有种熟悉的感觉,回头想想,原来上辈子中间有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他在病房默默看书,什么也不问,霍念生坐在一边,找话题跟他说些什么。后来看书的地点变成了半山别墅,陈文港离群索居,霍念生不能每天都来。霍念生来的时候,他希望他消失或离开,霍念生不来的时候,他又觉得身边有个人说说话也是好的。

有些往事回头去看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还留在那里,没有褪色,只是从来不敢回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