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1 / 1)

“……”

想到二兄帕里斯,卡珊卓就想皱眉。

说不定战争是下一代、下下代人时才会发生的事呢?她曾经试图这么开解自己。可她没办法那么乐观。她怀疑拐走海伦引发战争的就是帕里斯。

帕里斯出生前,母亲赫卡柏梦见自己生下了燃烧的火炬。受尊敬的贤人声称,这是噩兆,意味着诞生的孩子将会给特洛伊带来毁灭。于是帕里斯被有意遗弃山野,却因为一连串地巧合生还。他作为牧羊人的儿子长大,在搏斗比赛中崭露头角,才与亲生父母相认。

帕里斯回到王宫时卡珊卓还小,她很快就接受了自己又多了一个哥哥。长大之后,她才逐渐从身边的年长女官的闲聊中听闻帕里斯曲折的身世。不祥的梦与贤者的预言早已成为无人相信的谈资,人们将帕里斯生还解读为神明允准的奇迹,可如果那只是为了让特洛伊迈向必然的毁灭呢?

感情上她很难将亲人视作祸根,但是……

好在帕里斯目前还在特洛伊。之后她得留意他的动向。

“你又做了什么奇怪的梦?”斯卡曼德洛斯观察着她的表情。

梦中那诅咒的低语再次滑过耳际,卡珊卓忍住颤栗的冲动,垂眸轻声说:“算是吧。”

“你在屋子里闷太久了。难得来一次堤布拉,和我出去逛逛。”斯卡曼德洛斯说着就要拉卡珊卓出门。

“我还没吃完早饭。”

斯卡曼德洛斯抛起一枚橄榄,准确地用牙齿接住,咀嚼下咽后才露出希望得到喝彩似的表情:“那我等你。”

堤布拉并不大,卡珊卓姐弟入城时有仪仗队开道,因此这里的人们几乎都知道普安王的双生子是什么模样。斯卡曼德洛斯在外人面前反而有些拘谨,彬彬有礼的,在主街走了那么一遭,卡珊卓怀疑成群的少女都被他夺走了芳心。

“其实我今天就得回伊利昂了。”斯卡曼德洛斯突然道。

卡珊卓愣了愣。

“我还有课要上。”

作为王族男孩,他首要的使命就是成为一名战士。

他们在公共水井对面的回廊下驻足。看热闹的人群远远地站着,并没有挤过来。斯卡曼德洛斯的声音很轻:“如果你不想成为祭司,你还有其他选择。”

卡珊卓眼神闪了闪:“什么选择?嫁人?”

斯卡曼德洛斯抿唇,点了点头,又犹豫地说:“因为贤者预言我和你必须同时经过堤布拉的仪式,你才到现在都没有议亲。”

在这个年代,十三四岁就订婚、一到初潮就举办婚礼是常态。在很多人眼里,公主卡珊卓的已经开始往最好的青春年华的下坡路走了。

见她没说话,他又试探性地问:“如果……你有心仪的人选,我会帮你去打探。”话虽这么说,他紧绷的下巴线条却泄露出不乐意。

“没有。”卡珊卓摇摇头,抬眸时却不由怔了一下。

前方第三根廊柱下,不知道什么时候立着一个人,正默然看着他们。

他正处于少年与青年之间那段短暂而特殊的时期,深色头发,尚未蓄须,因为个头还在快速拔高而显得手长脚长。他的衣着颇为华贵,但又与特洛伊服饰风格有所差别,似乎是个落单的异邦贵族。

但卡珊卓首先注意到的是,他有一双令人心悸的蓝眼睛。

☆、第58章 58

卡珊卓的心脏仿佛一瞬间冲到了喉咙口。

首先浮现心头的居然并非恐惧或是慌张,她机械地眨动眼睫,因为激烈情绪而模糊的视野逐渐对焦

与记忆中完全不同的脸。

深色头发的年轻人面貌俊美,但那是以凡人的尺度衡量而言的俊美。他的眼角眉梢、体格身量,乃至于谨慎而探究的表情,都完全没有非凡存在的影子。

再仔细端详,就连年轻人那出众的蓝眼睛也只是匆忙一瞥间才会误认为和另一双别无二致。稍留意就会发现,他的眸色并不是纯粹到妖冶的浓郁湛蓝。当然,瞳仁的边缘也没有不死的神祇才有的那圈暗金色。

卡珊卓松了口气,却又不由感到好笑:她在想什么?难道之后每见到一个蓝眼睛的人,她都要错认一次?

斯卡曼德洛斯也注意到了这个陌生人。他皱眉,侧身往前半步,挡在了卡珊卓身前,清声道:“你是何人?盯着淑女看却不报上姓名极度失礼。”

对方也不慌乱,走上前来:“请原谅我的唐突无礼,普利安王尊贵的儿女,我名为佩安,福基斯之王俄奈图斯是我的父亲。”

“福基斯……亚该亚人?”斯卡曼德洛斯低语。

在特洛伊人的认知中,从大海西侧来的都是亚该亚人。卡珊卓猜想他们在后世大概被笼统称为希腊人。她没听说过福基斯这个王国,可亚该亚人统治的大小岛屿城邦实在太多了。看斯卡曼德洛斯的表情,似乎确实有那么一个地方。

佩安颔首,条理清晰地解释自己的来历:“我奉父亲的命令带领船队出使以弗所,却在中途遭遇风暴偏离航线。回过神时,我们已经到了特洛伊的海岸。修理帆船需要时日,所以眼下我与同伴们在堤布拉暂住。”

斯卡曼德洛斯从头到脚地打量佩安一个来回,相信了他的说法,态度略有缓和,弥补似地称赞了一句:“你说话很流利,没有亚该亚人的口音。”

佩安笑了笑。他明明看上去也没比卡珊卓姐弟大多少,这笑容里却不知怎么有股宽容的意味:“我常替父亲出使各方,多会几种言语理所当然。”

卡珊卓能感受到佩安身上自然而然的上位者态度,斯卡曼德洛斯当然也察觉了。同样是王子,福基斯未必比特洛伊强大,谁又比谁高贵呢,更何况身为异乡人总该多一分谦让。他难免不快,但碍于东道主的礼节,便只收敛微笑,淡淡客套:“日后若你有机会造访伊利昂,报上你的名字,我会很乐意向父王引见你。”

“我一定会的。”这么说着,佩安向斯卡曼德洛斯伸手。

握手是表达友好的问候礼节,往往是地位更高的那方先动作。斯卡曼德洛斯眯起眼睛,手臂依旧垂在身侧。

佩安愣了愣,旋而微笑着收手,表情并无多大改变,只是身周的氛围有些冷。

两人说话的时候,卡珊卓也没闲着。她默不作声,时不时瞟一眼这位远道而来的异邦人,越观察越心惊,刚才本已消散的疑窦又渐渐累积成形。佩安的态度也说不上傲慢,她的怀疑也无法落实到具体某个小动作、某个表情,但这面貌陌生的年轻人总让她感到熟悉。

思索间她注视佩安的时间不免有些长。对方察觉侧眸,两人眼神顿时相触。她莫名有些慌,垂眸闪避,但闪得不够快,终究让她看到佩安一瞬间柔和的神色。那一刻她的心情难以形容。

仿若蒙了薄纱的记忆里,金发神明端坐在神庙深处回应信徒祈祷,脸容肃穆。只在她提着裙角走过去的时候,他抬眸那刹那有如冰川消解。

卡珊卓与佩安的这个短暂对视没能逃过斯卡曼德洛斯的眼睛。

他立刻侧身半步,彻底将卡珊卓挡在了背后,同时转头说:“你也该回去了,我送你。”这句话声量不低,明显是给在场的外人听的。语毕他就领着她转身,只象征性地向佩安一颔首算是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