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1 / 1)

佩安往侧旁退了一步,目送他们离去。

卡珊卓走了几步,刚想要回头,斯卡曼德洛斯便用手肘不客气地撞她一下。她嘶了口气,瞪过去:“干什么?!”

“那家伙一看就在打坏主意,不要理那种来路不明的异邦人。说不定他的王国还没堤布拉的一半”

“嘘。”卡珊卓喝止斯卡曼德洛斯。

红发少年愣了愣,唇线委屈又恼怒地颤抖起来,满脸难以置信:“你……”

“不是你想得那样,”她随即放缓声调,“不要在背后议论他人。神明也许在聆听。”

斯卡曼德洛斯抬眸看了看天空,面色稍霁,却还是在心里嘀咕:也不见她平时有多虔诚。走了没一会儿,他又计较起来:“你刚刚还偷看他。”

卡珊卓想翻白眼了,这个弟弟黏人的时候完全不讲道理:“我的眼睛长在我的脸上,我为什么不能看别人?”

对方一噎,转而强词夺理:“我不喜欢你看那异邦人。而且他也没什么好看的……”

“我只是觉得他的眼睛很蓝。”

斯卡曼德洛斯沉默片刻才说:“是吗?我没注意。”直至抵达别宫,他都没再说话,瞧着闷闷不乐的。卡珊卓知道这郁闷一大半是做给她看的,如果想要,他们一样擅长无事生非胡闹。

她将弟弟肩头披风的别针拨正,柔声说:“我过两天就回伊利昂。替我向母亲父亲,还有其他人问好。”

斯卡曼德洛斯看了她片刻,叹了口气,不再故意愁眉苦脸:“嗯。”更多的话不必说,马车早已备好,他转身就往外去,走几步又驻足回头叮嘱:

“如果再碰到那家伙,不要搭理他。”

七是阿波罗的神圣数字,因此每月的第七日,堤布拉的阿波罗神庙都会献上一头牛作为供奉。牛羊珍贵,因此一年之中大多数时候,牲牛都由陶土制成的雕像代替。

唯有阿波罗降生的十月,祭祀用的是真牛。仪式前一日,献给神明的牛由神官牵引,从堤布拉城门外一路沿主街步入阿波罗神庙。次日的祭典过后,仪式中宰杀放血的牛会烹制成肉汤和烤肉由信众分享。对许多人而言,这是一年中为数不多能吃到牛肉的日子。因而十月的供奉也成了堤布拉一年一度的大事。

明天就是今年的十月七日。

卡珊卓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踱步,引得还留在别宫的女官两次进来查看状况。

“再过一会儿神牛就要入城了,您真的不打算去观礼?”

“不必了。”

女官劝慰道:“您不用担心,明日求得的神谕一定是应允的吉兆,您一定能成为侍奉阿波罗的祭司。”

卡珊卓唇线紧抿,没答话。

对方见状叹了口气,将兑了蜂蜜的酒水摆在几上,悄然留她继续独处。

卡珊卓在原地站了片刻,大步过去,给自己倒了一小碗蜜酒灌下。她喝得太急,呛得咳嗽起来,舌尖甚至没尝出味道。胡乱擦了擦滴到下巴上的酒液,她闭上眼深呼吸。

这几天她的状态渐趋稳定,堤布拉的大祭司就打算在十月的祭典上请求神谕,询问阿波罗是否应当让普利安王的女儿侍奉祂。

这个消息让卡珊卓身边的少女们兴奋不已。除了斯卡曼德洛斯,没有任何人发现,她对获得“神眷”并无多大喜悦,反而将她无法掩饰的焦躁理解为前途未定的忐忑。倒不能怪她们不够细心,对女性来说,能进入神庙担任神职确然是好事,衣食无忧,还能出入平日里难以踏足的特殊庆典和公共场所。

祭司们结束任期后能够成家,只是许多女祭司在卸任后并不会选择婚姻。一旦成为某人的妻子,行动上就会受到诸多限制,远远不如终身守贞的前任祭司方便。至于是否真的守贞,那自然是另一回事了。

换句话说,进入神庙侍奉是这个时代一个少女能想象到的最好的未来。

然而偏偏是阿波罗的祭司。偏偏是她。

假定阿波罗确实没有察觉,特洛伊公主卡珊卓的躯壳里装着熟悉的灵魂,她确实可以佯装什么都不记得,按部就班地接受教导成为祭司。可万一阿波罗注意到什么呢?一个小动作,一句无心说漏的话语,就足以为她招来致命的注意力。她如今是彻彻底底的凡人,对上盛怒的神明只有一个下场。

但她不能直白地拒绝进入神庙侍奉,那是另一种不敬,会引人侧目,也会让双亲陷入困境,难以对大祭司解释。

只能证明那条蛇只是个偶然,或者如斯卡曼德洛斯所提议的那样,尽快找一个未婚夫。两种选项各有各的困难和不如意。卡珊卓越想越憋闷,又开始在心里咒骂厄洛斯解气。骂多了她也腻味起来,怏怏地离开卧室。

她改变主意了,她要去观看神牛入城,然后想办法闹个不轻不重的笑话,足以让她在大祭司眼中失去资格、却又不至于真的招惹来祸端的那种。

卡珊卓的计划简单粗暴:在神牛经过面前的时候,她要在大祭司面前表现得肤浅无知,只天真地盯着牛身上昂贵耀目的装饰品看,仿佛被亮晶晶的东西吸走了所有心神。只要不说出什么逾矩的话,大祭司最多心里不快;再糟糕的状况下,即便阿波罗在某处看着,也没理由降下惩罚。

眼睛长在她脸上,多看几眼又有什么问题呢?

然而计划在实施的第一步就出了问题。

卡珊卓临时起意,与两名女官从别宫离开时,堤布拉主街旁已经挤满了围观的人。即便有一个士兵帮忙开道,她们也没能立刻找到观礼的空位和次日的祭典不同,观看神牛入城是堤布拉居民们长久以来的习俗,只管先来后到,不分高低贵贱。有人认出卡珊卓,但没有丝毫让位的意思。

“来了!来了来了!”

人群在这时爆发骚动,后面的人都推搡着往前挤。

转瞬之间,卡珊卓就与同伴失散了。观礼的人比意想中更多,她回想起上辈子看到的踩踏新闻,身体却来不及做出反应。

她的右臂猛地一紧,后背撞上谁的胸口,她下意识要尖叫呼救。

“是我。”

卡珊卓愕然回首,蓝眼睛的亚该亚人神色严肃,只和她对视须臾,就护着她分开人流往旁边走。他的力气超出体格,硬是挤出了一条路。

片刻后,卡珊卓站在某栋民宅前的台阶上喘气,半晌才想起来说:“谢谢你。”

佩安皱眉:“你的兄弟不在?”

“他回伊利昂了。”

闻言,佩安露出不赞许的神色,像要责怪她怎么那么不小心。但他转而抿住嘴唇,将显得过于亲昵的责难话吞下肚,转而缓和问:“没有受伤?”

卡珊卓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