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色苍白透明,皮肉很薄,薄得像蝴蝶的羽翼。眼圈、鼻尖下方都透出绯红色,不知是?哭过,还是?被风雪吹的。看着有种几近破碎的美,但也很令人心疼。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起初他其实没认出这是?顾影,因为没人敢让沈家的小姐即便是?养女,大?冬天在室外罚站。
顾影被他看得忐忑,“哥哥……”
声音比病猫大?不了多?少。
沈时晔没说话,先解下自己?深灰色的羊绒围巾。男士围巾宽大?,顾影人又小,那围巾在她的颈上绕了四圈,严严实实包住了她的肩颈头脸,然后问教?务长,“不是?说今天在上马术课吗?”
教?务长谨慎地说,“她没有马,即使进入马场,也没法和其他学生?一起上课,所以……”
沈时晔根本没耐心听教?务长讲完借口,转过身,抽出顾影怀里的法语书丢到一边,命令她,“拿上你的东西,跟我走。”
“可以跟你走……是?真的吗?我可以吗?”顾影不敢置信,轻声问了又问。
她紧紧地盯着沈时晔,判断他说的是?否是?玩笑话。被他大?手牵着的手腕不由?自主地发起抖,那股颤抖逐渐传导到全身。沈时晔反手握住她,另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真的。”
顾影呆呆地张开唇,沈时晔给她消化的时间,进教?室去?为她拿包。顾影在原地站了一会,忽然反应过来,追过去?,“等等”
可是?晚了,沈时晔已经看见?她被划开的书包。纵使昨晚她努力用针线一针针缝合,也留下了丑陋的裂痕。
顾影低下头,微微转过脸。
明明她才是?受害者,为什么却如此羞愧难当?
她害怕,沈时晔会不会觉得她很软弱,很失望?遭受霸凌,竟然都不敢反抗。
强行忍住的眼泪,在这一刻汹涌滑下,既羞耻、又委屈,又害怕。
“为什么不告诉我?”沈时晔静静等她发泄一会,才伸出手,大?拇指擦过她潮湿的眼下。
真奇怪,沈时晔显露出这一点温柔之后,她的眼泪反而流得更快了,大?颗大?颗地渗进嫣红的嘴唇,“……你没有给我电话……”
一声哽咽之后,她终于狼狈地哭出声,“你觉得我很麻烦……你不想管我……”
她哭,哭得整个世界都亏欠她。沈时晔发现她的眼泪就?是?有那种魔力,竟然让他也产生?亏欠感。
她整个人发抖,近乎站不住,他不得不揽住她单薄的后背,“对不起,我想错了。”
顾影被沈时晔带出学校,到了城堡外面的停车场,教?务长气喘吁吁地追上,“先生?,你不是?监护人,不能就?这样把我们的学生?带走……”
沈时晔让顾影先上车,然后抽空往香港打了个电话。五分钟后,他对教?务长说,“现在我是?她的监护人了。”
*
在香港机场把顾影像烫手山芋一样丢出去?之后,沈时晔几乎是?立刻就?感到愧怍了。
……弃养不是?人。
小猫小狗养几天都尚且会有感情,何况是?一个大?活人。沈时晔并非如此感情充沛之人,奈何这小姑娘乖得过分,把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当圣旨,对他产生?信任之后,就?全心全意地依赖他,像认了主的小动物。十四岁的小姑娘,这样浑身上下没个心眼子的,实在也不多?见?。在大?伯母那里,肯定是?个受气包,不用想。
沈时晔被良心折磨了几天,去?陪黎宛央用早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提起了改姓的事。黎宛央本来就?对小女孩偏心,也觉得用沈姓能多?多?少少让顾影好?过一点,当即往浅水湾庄园通了电话。
顾影就?这样轻易地变成了“沈嘉影”。后来听说她被送去?了瑞士,多?多?少少松了一口气,天高?皇帝远,大?太太找不了她的麻烦。而且瑞士离英国?也近,来往方便,只不过他暂时还找不到探望她的理由?。
他问过了顾影的生?日,不远,就?在四月份,打算那时候过去?送一份礼物。只是?吉涅斯太着急,总是?催他带小姑娘到剑桥见?他。沈时晔晚上回家,换睡袍的时候,随口问阿良,“她在瑞士哪个地方?”
“在洛桑。”阿良从不多?嘴,那天却破例道,“不过,大?太太送她去?的是?新娘学校,你知道这件事吗?”
……什么新娘学校,沈时晔简直闻所未闻。二十一世纪,社会生?产力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想象不到欧洲大?陆的旧贵族们还会保留着这种老古董。
沈时晔换衣服的动作停下来,渐渐意识到,自己?可能想错了。豪门的后宅里,杀人不见?血,有一万种方法磋磨一个小女孩。
到了瑞士,见?到顾影的人,他更加确信自己?大?错特错。幸好?,还不算来迟。
穿过英吉利海峡回英国?的路上,沈时晔亲自开车。顾影哭得疲累,在他副驾驶上沉沉睡去?。沈时晔脱下风衣披在她身上,沉默地看了一会,咬着烟,一根接一根,不知道在生?谁的气。
不能怪小姑娘麻烦,因为她身如漂萍,根本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也不能怪他自己?多?管闲事,因为这明明是?行善积德的好?事,怪来怪去?,竟然只能怪他大?伯父,留下一笔风流债。
黎宛央得了消息,很快打电话来骂他,“你才多?大?,十八岁,做人家的监护人?”
沈时晔单手握着方向盘,调低蓝牙的音量,“嘘,小声点。”又说,“反正?西泽本来也要?来我这里,什么东西都准备好?了,养她也是?一样的。”
“……养小姑娘和养男孩可不一样。女孩子是?要?仔细伺候的,你有那个耐心吗?”
沈时晔轻哼一声,“你放心,她肯定比西泽好?养。”
顾影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揉一揉眼睛,等他挂了电话之后,轻声问,“西-泽。他是?谁呀?”
“我表弟。”沈时晔随口说,“他也是?个怪孩子,你们两个大?概挺有共同语言。”
顾影后来才知道,聂西泽本来要?来剑桥上学的。但是?因为她先来了,沈时晔可没有那个闲心养两个孩子,那么很遗憾,西泽只能被踢到美国?去?了。
美国?的学校更好?,不用对西泽愧疚。沈时晔是?这么对她说的。
可是?她不能不觉得自己?像个小偷。因为从十四岁到十六岁,在沈时晔身边长大?的这段时光,是?她人生?中最幸福、最无?忧无?虑的一段。
在剑桥,吉涅斯教?授亲自教?她纯数,她如愿拿到当年的IMO金牌。沈家完全可以请来顶级的教?师为她homeschooling,但沈时晔要?求她一边修习大?学课程、一边上正?常的中学,事实证明他是?对的,在那里她交到很多?年纪相?同的好?朋友,小苗一点点抽条,长成明媚少女。不过,她最好?的朋友还是?表哥聂东煜的女友骆诗曼,因为她是?孤儿,她也是?孤儿。
她的世界也不再只有数学了,沈时晔带她玩各种户外运动,滑雪、潜水、徒步,她都很喜欢,但她最喜欢跳芭蕾。那是?黎宛央第一年带她去?看伦敦时装周,Royal Ballet的艺术总监也在同场头排,秀后来找黎宛央寒暄,忽然夸赞起顾影头脸肩颈及四肢的比例,天赋相?当好?,问她有没有兴趣上芭蕾课?
深石是?Royal Ballet的赞助人之一,黎宛央虽也觉得自家小姑娘生?得赏心悦目,但芭蕾毕竟是?很严苛的艺术,便以为这位总监只是?客套而已。她依言送顾影去?学芭蕾,起初只有强身健体的目的,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她是?真的有天赋,从初级班跳到高?级班,从最后一排跳到“中把中”。总监惜才,也很愿意卖沈家的面子,给了一份Royal ballet附属舞校的offer,建议她能走职业舞者的路线。
沈时晔最近很忙,顾影还没来得及和哥哥认真谈这件事。
IMO金牌是?很珍贵,但并不是?每个IMO金牌得主都必须要?做数学家。作为沈时晔的妹妹,她有资格选择自己?的人生?,随心所欲做任何事情。这是?过去?两年多?,沈时晔用无?度的宠溺和纵容,一点点教?会她的事情。